須臾朱上四的母親倒了茶回來,斟了一大碗,拚命讓如眉喝。如眉向來飲茶是用上好龍井,沏在自用小壺,斟入自用小杯,細細品著的。如今見那大碗之中,好似醬油顏色的流質,如何能下咽?無奈那老婆殷勤相勸,隻得呷了一口,便抵死不敢再為受用。那老婆咂著嘴道:“這樣好茶葉,隻喝一口,真罪過了。”說著自把剩下的都咕咚咕咚灌下喉嚨。如眉陡覺困倦,也顧不得看她許多醜態,不覺沉沉睡著。到醒來時,見房中陰沉沉的點了個油燈,配著那鬼一般的老婆,真好像個鬼境。朱上四卻沒在屋中,問那老婆時,原來他已吃過晚飯,給如眉請醫生去了。

那老婆見如眉醒了,便給她端上晚飯。如眉見是一盤蔬菜,另一般紅鮮鮮熱肉。那老婆告訴她這是最好吃的驢肉,如眉哪敢下箸,隻可啜著薄粥就著蔬菜,吃了些飯。才吃完,朱上四已陪著醫生回來。這醫生從進屋子,就掩著鼻子,皺著眉頭,匆匆給如眉換了新藥,又打了一針,便討封了診費而去。

過了一會,那老婆不知從哪裏尋來一領破席,鋪在土地之上,把些破棉絮堆在身上,居然睡去。不久的工夫,便打起鼾聲來。朱上四也倒在如眉身邊,二人在老婆鼾聲之中,慢慢談起後事。朱上四也情知如眉在此住不下去,便提議搬家,如眉自然讚成。商量好租一處稍為乾淨的宅子,置備些家俱,趕快挪出去,大家安分簡樸度日。到次日朱上四就去照辨。

過了十幾天,如眉傷痕漸愈,朱上四把房已尋妥,便移到新居。如眉布衣蘸食的居然做起人家來,朱上四的母親,居然也升為老太太的身分,大享清福。至於朱上四似乎也規矩了。每天很難得出去,隻廝守著如眉,而且對於如眉的溫存慰貼情形,更大勝先前,把個如眉哄得死心蹋地,夢穩神安,不到一月,便把箱篋鑰匙都交給他。過了兩月,銀行存折也到了朱上四手裏。

從此以後,朱上四情形大改,時常夜出不歸,問他時,便說是在外麵賭個小錢,如眉也不便深究,又過些日,朱上四就不大回家了,有時回來,最多住上兩日,便又匆匆走了。這時如眉心性業已變化,她因要和朱上四依倚終身,所以不願傷損感情,絕不打鬧,隻想用柔軟手段感動他,便更小心承奉。哪知朱上四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見如眉放任不管,更得了意,放心在外流連,隨意揮霍。如此半年,如眉的積蓄已被他花去多半。如眉再忍不住,便向他勸說。朱上四在外已相與了旁的女人,瞧見五官不全的如眉,便覺討厭,豈肯聽她的話!表麵唯唯諾諾,實際胡鬧依然。如眉因他鬧得太不像話,而且自己的養命金錢,眼看罄盡,怎不著急?手裏的東西,便按住不再給他。朱上四立刻翻了臉,罵起來道:“憑我這樣人才,到哪裏弄不上女人,會守著你這樣沒鼻子的醜鬼?這是你花錢買的我罷了,我不為你的錢,誰有工夫和你嘔氣。你若這樣嗇刻,趁早給我滾出去。”

如眉聽了幾乎氣死,但一時沒有對待的辦法,隻可忍氣吞聲,使出極穩健的手段,從此任他百計千方,自己一毛不拔。朱上四惡討軟騙,如眉滿沒聽題,朱上四囊內空虛,出不得門,就成天坐在家裏打鬧。後來如眉見實在無法挽回,便也變了臉,要趕朱上四母子出去。朱上四撒賴道:“我目已的家,你怎向外趕我?”如眉道:“這家是我花錢立的,你母子都受我豢養,花了我無數的錢,如今我單叫你們出去,不要你們還債,就是老大麵子,你還敢說是你的家?”朱上四哪裏肯走,他母親飽食暖衣地過得正舒服,聽說如眉要向外趕她,便和如眉拚了老命。隻一個朱上四,如眉尚沒法處治,何況又加這樣一個老魔星?實在無計可施,便改了主意,要自己躲了他們,圖個脫離苦惱。當下便悄悄地查點私囊,可憐所餘已寥寥無幾,傷心後悔也說不得。拋下衣服不要,隻把值錢首飾藏在身邊,就托故和朱上四口角,打得極凶,然後裝做負氣,跑出門去。朱上四見她空手而出,未攜一物,便不攔阻。

及至如眉走後,朱上四自覺得了機會,翻箱倒篋大為搜尋。哪知除了衣服以外,珍物毫無。朱上四不由大驚失色,本來他對於如眉的所有向有一篇細賬列在肚裏,久已當作自己的私產。如今見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情知出了毛病,還以為她藏在別處,在僻靜地方混找一番,依然毫無所得,才明白如眉是乘機脫離。急忙跑出去追尋,想把如眉籠絡回來。但追了半日,如眉已是鴻飛冥冥,蹤影毫無。隻得回家,母子相對,互相嗟怨一番。至於朱上四的結果,下文便見,此處暫且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