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兩個倒談起偕老之計,預為度日之謀,說得十分密切。此際好似都肯傾心吐膽,遠勝於以前的止於密愛出歡。其實在如眉這一方麵,對於將來的生活,倒沒有什麼顧慮,她原有的私囊,雖然不豐,也還不嗇,若是安分生理,足可終其餘年,用不著旁人供養。但是她到底是門戶中人,免不了浪蕩心性,情知自己玉容既敗,好運已終,以後要尋個好一些的男人,真非易事,朱上四既肯收攬,她倒喜出望外,所以方藏血花,又盟自首,這就是女人心腸易變的榜樣,妓女是善變女人中之特出者,像如眉這樣反來覆去,並不算奇怪呢。

至於朱上四一方麵,卻又另有主張。他自從在前些日和如眉決裂,就去東飄西蕩。向來他受如眉供給慣了,久已把如眉看作銀行。這銀行一旦拒絕兌現,經濟上自然大感竭蹶。他表麵上雖還裝飾得衣冠楚楚,但在實際已是有苦自家知。每到窘苦之時,怎能不把如眉縈心在念。他不想向來受如眉豢養,是一種無恥的行為,卻隻覺如眉變心,給自已以莫大的傷害,故而想起來便切齒痛恨。時日稍多,就由報變而成仇,自己決定,將來遇見機會,一定將如眉害了。一則自己既得不著她,也省她被別人得去,二則自己身無一技之長,與其忍受來日艱難,還不如與她同死。他生了這種心,就用心打聽如眉的近況。忽從旁處得了呂雨生與如眉的最後消息,不禁心中大快,因而又改了方針,頗有重回舊巢之意。不過朱上四是煙花中走動的慣客,深知妓女心理,自己若簡直去就如眉,如眉不特把自己看輕了,還許多了心,定受拒絕,不如稍自忍耐,等將來有日和她遇見,再設法勾起她的舊情,叫她來俯就自己,那才能水到渠成,是個穩妥的辦法。但他雖一半兒等待如眉,卻又不肯虛度光陰,仍自常到各遊藝熱鬧場所去走動,妄想著再另外遇著個像如眉一樣的大慈大悲女菩薩,以便救苦救難。若能達到目的,就省了期待著那不可必得的如眉。他往那小戲場去,原是無意,但在無意中看見那唱文明戲的女角色,衣飾闊綽,手上還有很值錢的鑽戒,就又動了心,覺得這是一二匹可以獵取的野獸,便排日到小戲場點卯,乘機向那女主角兒飛飛眼風,作作神色,預備稍過幾日,便去下手。那女角兒也似對朱上四有意,時常拋眉鬥眼。

其實那女角兒也是拆白一流,闊綽的衣服是借來,鑽石的戒指是贗品。她也把朱上四錯看成闊少,要攏過來吃他一水。兩人同是誤會,各有私心,在外觀倒是款款有情,大有一觸即發,一拍即合之勢。哪想在這將觸將發,待拍待合之時,柳如眉恰也到這小戲場來。看見這種情形,竟因吃醋而起念舊之心,把朱上四勾了回來。朱上四正在求之不得,自然如願。起初還自喜從此銀行複業,衣食又有著落了,但他到底是少年脾氣,到了和如眉重圓好夢之際,忽然一陣迷惘。把心頭積恨,全行勾起,不能克製,竟把如眉的鼻子咬下。禍既惹起,他心裏又後悔起來,麵上不便露出,隻得一直強橫,心裏卻還想把事局轉變,所以說出願意養如眉一世的話。也知積怨太深,未必能生效果。不想如眉別有會心,居然應允。他這樣功收意外,怎會不喜出望外?如眉的體己積蓄,他本來知道,不過數目上不大清楚,自想隻要把如眉娶到家裏,直如請了財神,她的積蓄,可以隨便揮霍了,憑她一個沒鼻子的醜女人,還敢和我執拗麼?當下便竭力哄著如眉,虛情假意的,說了些將來如眉若不願出門,自己情願永遠相伴於房帷之間,豐飲食而節衣服,另尋清閑的樂趣,絕不再出去荒蕩。又談些房屋怎樣收拾,日用怎生斟酌。

如眉聽著,自然十分可意,不由把她所有的資財的細目,都告訴了朱上四。朱上四倒恨起來,暗想我和你相識許多年,也沒對我說過實話,如今咬掉你的鼻子,倒把我當了好人,什麼都肯說了,這才是真正的賤骨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