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聽到這裏,雖然氣衝肺管,但也動了真心,顧不得再和朱上四罵詈,先向後一仰,裝作氣昏的樣子,倚著床欄,心亂如麻的暗想:自己這一世可真完了,向來自恃著花容月貌,和玲瓏心性,要玩弄世間男子,一麵吸取錢財,一麵尋求快樂,把容貌當作先鋒,無論走哪一條路兒,都毫無阻攔,一帆順風,何等得意。如今沒有鼻子,這張臉兒不知多麼怕人,人們見了嫌惡還來不及,誰還親近我,受我玩弄呢?以後的種種希望,都要隨著鼻子消滅了。女人生得不甚美麗,就引不動男人的心。生得醜陋,就被男子唾棄。若是彎手蹩腳,疤瘢禿麻,已算是殘廢,何況我這沒鼻子的呢?有許多同行姐妹,麵貌稍為平常,生意不好,我還常嘲笑她們,現在我恐怕連她們都不如了。就是我從此誠心學好,也隻能孤單一世,再不要想受男人憐愛,這朱上四真是我命裏的魔星,把我害到如此,忽又想到朱上四方才說的話,便是把他殺了,這鼻子也再長不上,真是叫這鼻子長上,是沒法想的啊。我不饒他也是枉然。再說這次的事情,真不能怨他,那時我若為別的事情和他斷了,還有可說,但是為個呂雨生,怎怪得他抱怨得新忘舊!他和我好,才吃這醋,這場禍也算我自己惹出來的。假如我和他處得正在灰熱火熱,他無故拋了我,另姘了旁人,我恨起來,說不定比他還狠呢。如眉想到這裏,又憶起呂雨生種種可氣的事,更覺心中難過,隻後悔自己作錯了事,這時是遭了報應,分明自作自受,把恨朱上四的心,就淡了許多,倒望著朱上四長籲一口氣。呆了半晌,忽然向他一擺手道:“姓朱的,你走吧。我也不打官司,也不打架,你害我害的很對。這一來倒是兩下拉直,各無虧欠,我要再收拾你,倒是我對不住你了。”說著又連連揮手。
朱上四見如眉突然改變了態度,不覺愕然,猜不出她是什麼意思,隻怔怔地不語,也不動身。如眉道:“你怎不走?哦,我明白了,你怕米老不肯放你。不要緊,我把米老叫來,和他說開,你隻管去。”說著就揚聲叫道:“誰在外邊,快把掌班的請……”朱上四見她這樣,知道她是誠心饒恕自己了,心裏一半納悶,一半兒感動,就不等她說完,霍地走到床前,麵向如眉說道:“你先不必叫米老來,我先問你一句,我害你到這樣,你為什麼不和我計較,倒要放我?”如眉淒然歎道:“我想開了,隻怨我太給你過不去,才惹你起這樣狠心,也是咱們當初太相好了,如今才落到這般結果。假若當初咱們誰也不認識誰,哪有如今這個事呢?”又指著朱上四的手道:“何況前者咱們嘔氣,我還對你下過狠嘴呢?更算是一還一報。”說著又慘笑起來。
朱上四呆然看著自己手上的舊傷痕,好半晌,忽然坐在如眉身旁道:“我原拚著打官司,坐一年半載的牢,也要出這口氣,現在你這一說,我心裏倒不得勁兒。本來是我太狠了,我走不走沒有關係,再問你一句,咱們的感情算從此斷絕了,我今天走了,你以後想必再不能吃這碗飯,到哪裏去呢?”如眉道:“那你就不必管了,生死存亡,還不全在我自己?”朱上四道:“方才我說的話,並不是誠心氣你,你現在弄成這樣,再漂蕩下去,萬沒有好結果,往後隻剩了孤孤單單,誰還和你知疼著熱?再說你再要出頭露麵,憑你那樣傲性,怎受得了旁人的調笑?還有好日子過麼?依我勸你,不如隨我去吧。雖然享不了福,終身也得個倚靠。”
如眉聽了,向他望著,忽然忿怨全消,淒惶萬狀,感覺到自己後顧茫茫,難尋歸宿,隻有朱上四是個可托終身的人。就淚如湧泉,倚到他身上道:“我現在不成人樣了,你能不嫌我,守我一世永不變心麼?”朱上四見她已被降伏,就擁著她道:“這是什麼話?我把你毀成這樣,怎還嫌你?”如眉哭:“你的話果然心口相應,我的後半世就交給你了。”朱上四又立了許多誓,願作盡無限溫存。如眉也似安慰得減了疼痛,想不到幾小時前流血之仇,一轉眼間又恢複同心之好。真是情場之變化無窮,麗孽海之波瀾尤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