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當下見了朱上四將要被人見愛,便想起他是可愛。見了他要被人得去,便決定自己應該立即收回。躊躇了許久,便叫個茶房去請朱上四到廂裏來,心裏還懾懾的怕他負氣拒絕。哪知朱上四倒沒有做作,居然隨茶房來了。如眉滿臉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朱上四恭恭敬敬地道:“聽說你嫁了人,所以我不敢莽撞,我到廂裏來沒妨礙麼?”如眉聽他語中帶諷,隻可紅著臉搖搖頭。朱上四便在離她稍遠處坐下,兩人都不再說話。朱上四不知默默他去想什麼,如眉卻是一半追念前歡,一半會兒向那台上的女角表示驕傲和得意。
過了一會兒,那女角兒下場去,如眉便赧赧向朱上四道:“咱們走好麼?”如眉說“咱們”這兩字,便是暗示給他自己這方麵已把舊怨完全勾銷,情願重溫舊好。朱上四聽了,好似已經會意,便先走了。
如眉跟著他出了戲場,朱上四等她走到麵前,很自然地道:“到哪裏去?”如眉道:“回班子好麼?”朱上四道:“你怎還在班子裏?”如眉道:“我的事你還不知道麼?”朱上四一笑,如眉便明白自己的一切全被他曉得了,心上雖然難堪,但麵上還不露不出來,便雇了兩輛洋車,和朱上四一同回去。
到了班子裏,如眉待他比當初加倍親熱,朱上四也把前事一字不提,倒哄著如眉說話。如眉見他毫無芥蒂,更覺對不住他,便把上當的事,翻箱倒筐傾心吐膽地都說。朱上四隻是善言安慰。如眉又是感激,又是抱愧,恨不得她忘了朱上四並非這樣寬洪大量的人,幾月不見,怎會性情改到如此良善?她當下拴著朱上愛吃的肴饌,弄了幾樣,兩人親親熱熱地吃了飯,自然不放朱上四走了。絮絮叨叨說到半夜,便關門安寢。
按下她倆在屋裏不表,且說這班子裏有個十五六歲的雛妓,名叫金子,雖是尚未接客,然而情竇已開,性情又佻躂非常。每逢院裏姊妹留下住夜廂的客人,她便偷到窗外窺聽。日子長了,直已成為習慣。這夜見如眉留了夜廂。她照例去聽這不用花錢買票的蹭戲。她聽著隻覺這一雙男女與眾不同,較素常所聽的另有許多花樣。正在入神,忽聽如眉在房內鬼叫起來,接著又喊“救人”。金子還以為這是花樣之一種,便從窗縫向內一看,猛見床上隻剩了一個人,正在翻滾喊叫,雪白的床褥上一片鮮紅,不由也嚇得怪叫起來。立刻合院人等,都已驚起。見金子正在如眉窗前叫喚,向她問時,金子隻向窗內亂指。
正在這時,如眉的房門倏然開放,朱上四探出頭來,滿麵鮮血,向眾人招手道;“你們進來。”眾人情知出了事,一擁進去,見柳如眉像白羊似的正在床上掙命,臉上的血把五官都染沒了。朱上四卻不慌不忙地已披了長衣服,端著個茶碗,正在漱口,又用毛巾拭麵上的血跡。這時進去的眾人見了這般情況都嚇壞了,有那膽小的已喊叫起來,有那膽大些的就問朱上四是怎一回事。朱上四猛把身一閃,指著桌上道:“你們看。”眾人隨著他的手瞧時,隻見桌上有一汪鮮血,血中隱約有一宗物件,仔細一看,竟是一塊血花流爛的肉。朱上四挺著胸脯道:“禍我是惹了,我絕不走,你們要打官司,我陪著,要鬥毆,我承著。”才說到這裏,忽然眾人有一個人叫起來道:“如眉的鼻子掉了,嚇死人咧。”眾人這才顧得向床上觀察,果然如眉的鼻子已失去半個,滿麵都被鮮血流滿,細看才瞧得出。如眉已疼得把床上的枕頭抓在手裏,撕得寸寸斷裂,那光景真是慘厲可怕。立刻有人叫道:“揪住了他,別被他跑了。”有的說:“快找掌班的去。”有的要去招呼巡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