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一見,立覺腦中轟然一聲;通身亂戰,若不是用手抓住床欄,幾乎跌倒。那黑漢見帳子被人揭起,似也吃了一驚,推開了呂雨生,那身上光景更難看了,瞪著眼罵道:“什麼東西,跑到我房裏探頭兒?”如眉又羞又氣,一句話也說不出,連忙把帳子放下,向後退了兩步。不想正撞在一個人身上,回頭看時,見黃瑞軒正立在自己身後,探著頭兒,伸著舌頭,向帳中作醜臉兒。如眉想到方才和他替雨生吹牛,心裏更難過得要死,恨不得尋個地縫兒鑽進去。正在這時,那黑漢已從帳裏跳出來看,其勢洶洶,一眼瞧見了黃瑞軒,更自大怒,跳到他麵前,罵道:“你媽的,為什麼到我房來探頭探腦?我這房裏常丟東西,說不定就是你們常溜進來偷去,今天可提著了。你們要不說實話,就叫巡捕來,把你們當小賊兒辦”黃瑞軒窟了道:“你別血口噴人,睜開眼再說話。”便指著如眉道:“憑我們這樣人會是賊?”那黑漢嗔目道:“不是賊怎暗含著溜進來?反正也不是好人!”黃瑞軒也怒道:“我是隨這位呂太太來尋她的先生,你怎……”那黑漢冷笑道:“呸,簡直放屁!我這房裏有什麼呂先生?”黃瑞軒指著帳子道:“床裏的就是。”那黑漢望著如眉道:“是麼?”如眉這時已是心似刀剜,哪還說得出話,忍著羞愧,便要向外逃去。那黑漢一把將她拉住道:“走可不成,這樣容易就走了?”就拉著如眉走到床前,掀起帳子。這時呂雨生已披著衣服,那黑漢指著如眉問他道:“這個女人可是你的老婆?”呂雨生躁得臉似大紅布一樣,一聲也不敢哼。那黑改道:“怎不說話呀?”又向如眉道:“你說,到底他是你的男人不是?”如眉對於這等出乖露醜,向未經過,想不到呂雨生竟幹這等營生,恨不得把他咬一口出氣,又聽那黑漢逼著相問,隻氣得頭暈眼花地搖頭。那黑漢向黃瑞軒喝道:“怎麼樣,哪兒來的呂太太?你趁早說實話,溜進來是安的什麼心?”黃瑞軒著急道:“眼睜著是……”那黑漢道:“你還狡辯,這個呂玉笙倒是姓呂,他哪裏配稱先生,更沒有太太,他隻是我李大爺包著的一個小兔子。”黃瑞軒道:“你別混說,人家呂先生家裏趁百八十萬,又是美國留學生,河南請他去當廳長,人家還嫌小呢。”那黑漢哈哈大笑道:“這話是誰說的?”黃瑞軒向如眉一指道:“就是這位呂太太方才告訴的我。”那黑漢聽了想想,怒氣漸消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這位太太上了這小子的當,你們隻看他伺候我的情形,還用我說麼?”又向如眉道:“你認識他有多少日子?”如眉已氣得用手帕掩著臉哭泣,哪還能說話,黃瑞軒卻代答道:“大約日子不少了,看他們的情形,想是久已成了夫妻。”那黑漢拍手笑道:“這可新鮮,女人要嫁子孌童,來世還能托生人麼?這樣說,這位呂太太倒不是外人了。”就向瑞軒揮手道:“去你的,快滾!”又滿臉顯出輕薄把如眉拉到懷裏道:“來來,你是玉笙的人,玉笙是我的人,都沒有說的,咱們三個一塊兒玩玩。”說著就要把如眉推上床去。如眉拚命掙紮,好在那黑漢並沒十分用力。一鬆手,如眉就跌在樓板上,爬起來就向外跑。
出了房門,黃瑞軒正在門外等著。如眉不願和他說話,一直跑著下樓,黃瑞軒還跟著問道:“呂太太,你們呂先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悶死我,他這是什麼毛病?怎留過學的大財主,會有這種能耐呢。”說著又笑。
如眉跑出大中旅社,心裏已氣昏了,隻可雇車回班。在路上略沉下氣,想到這事情種種蹊蹺,料著此中必有緣故,但一時腦筋昏亂,要想也想不出所以然。
及至回到班子裏,同院姊妹見隻她一人回來,便都問她呂二爺怎沒來。如眉原可以說謊話遮掩過去,但她羞惱交集,神智已紛,便任人不理,直闖進自己房裏,扯開一床被子,蒙上頭裝作睡覺,自去氣苦。旁人看她雙雙歡躍而出,如今竟獨自惱喪而歸,還以為她必是和呂雨生鬧了意見,誰知竟是丟了大醜呢。自己前思後想,後悔受了呂雨生的騙,隻看他人品漂亮,作事大方,誰知竟是這樣一號東西。自己悄悄地受騙也罷了,更不該鳴鑼響鼓,鬧得無人不知我要嫁他,到如今鬧了個烏煙瘴氣,又煙銷火滅了,豈不叫人們笑掉了牙!再說人們若隻知呂雨生變了卦不娶我了,也還好說,或者隻知我變卦不嫁他了,也還好看,隻怕呂雨生的底細和今天的事情,若被人們知道,其可真丟不起這醜呢。又想到千不該萬不該把跟頭栽到黃瑞軒眼裏,他若把這事傳揚出去,說柳如眉嫁了個那玩藝兒,再加枝添葉一說,我更不能見人了,想著氣得流了許多跟淚。後來又沉心一想,這事情太巧,怎我在落子館奚落了黃瑞軒,沒幾天就來了這呂雨生,說不定是黃瑞軒指使這小東西來圖謀我。再說今天到大中旅社:是呂雨生要去的,怎這樣巧,一進門就遇黃瑞軒?他步步跟定我,也似出於故意。而且一百零三號的李小姐怎又變成男子?至於撞破以後,呂雨生那種不要臉的神情和黃瑞軒同那黑大漢一問一答的口氣,分明都是誠心擺成的陣式,教我出醜到底。想著又把認識呂雨生以後的種種事情細加揣想,更恍然大悟,知道是黃瑞軒的陰謀無疑,不禁咬牙切齒。暗自咒一頓。但事已至此,罵他也當不了什麼,便是想法把黃瑞軒殺死,也洗不了眼前的恥辱,隻可先顧目前,自已開出兩條道路:第一這個班子不能再住下去了。本來洋洋得意地宣布了從良預告,忽然連嫁的人都不見麵了。無論怎樣解說,絕逃不了人們的訕笑,何況還有黃瑞軒一張嘴呢。若要繼續仍操舊業,必要遷地為良。第二要圖清耳靜目,爽性離開碼頭,到營口或關東去更好。但是人地生疏並無把握。她想了半天,覺得這兩個道路都不甚妥,到後來才決定,明天便對眾人假說仍是呂雨生娶我,還按著從良的規矩搬出去,拚著破費些賞錢,先住到別的旅館裏,慢慢地細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