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固然舍不得他走,但因交情尚淺,不能過於操切,隻可放鬆一步道:“明天一定麼?”呂雨生道:“一定,我絕不騙你。”如眉用含怨的眼波注著他道:“隨便你吧,反正我是盼你等你。你要不來……”呂雨生道:“一定來,不來是個大王八。”如眉笑道:“那就在你的心了,莫說賭咒不靈,就是靈,當王八又算什麼?當兔子你們也不在乎啊!”如眉這樣無心調笑一句,呂雨生卻紅了臉道:“你怎麼玩笑!”如眉怕他不願意,就攜著他的手道:“你準是回家麼?不要又到別的相好處去睡,我看著你上車。”
說著兩人就從屋中走出,一直到了大門外。如眉給雇好車子,看他上去。車子走出一丈多遠,如眉遠叫著“明天見,明天來”。叫聲未了,忽昕身後咳嗽了一聲,連忙回頭看時,隻見朱上四正低著頭走進院去。如眉知道自己對呂雨生的情形,已被他看見,初覺心慌,繼而凝神一想,就轉身走入,沒事人幾似地走進自己房裏。見朱上四正坐在椅上,用手帕擦臉上的油光,如眉也沒理他,隻自倒了碗茶喝著,口裏哼起小曲來。朱上四也默然了半響,才向如眉微笑著問道:“你方才送走的那個人是誰?”如眉淡淡地隻答了一個字道:“客。”朱上四碰了一個軟釘子,忍著氣道:“我知道是客,還用你說他姓什麼。”如眉道:“姓人。”朱上四道:“你這是怎麼說話?”如眉道:“他自稱姓人,我能替人家改姓麼?”朱上四覺得如眉的話越聽越紮耳朵,賭氣不問了。半響又冷笑道:“那個人真漂亮啊!“如眉裝作麻木不仁地道:“漂亮麼?我倒沒看出來。明天他來時我再細看看。”朱上四聽她誠心搗亂,氣得麵色改變,忍不住道:“你是看中他了。”如眉冷笑道:“我還沒看呢,等明天看了再說。”朱上四原是久占上風的人,哪裏經得這樣奚落?何況又裝了滿腹的獨流高醋,就頓足罵道:“媽的,不要臉!”如眉走近一步道:“你罵誰?”朱上四道;我罵的是見一個愛一個爛了桃的臭窯姐兒。”如眉大怒道:“姓朱的,憑你不配罵窯姐兒,你吃著窯姐,穿著窯姐,你妹妹也是窯姐,你還有臉罵人?”說著也醜罵起來。
朱上四向來挾製著如眉,隻想著如眉怕他,便是平常為錢財拌嘴,也都是情人齟齬的情形。今天忽然變到毒口醜詆的程度,便知自己在情場上已受了致命之傷,柳如眉心腸已變,不由大驚,隻可軟下來道:“你有話慢慢說,何必喧嚷?”如眉更高聲道:“我正要喊進人來,評評這個理呢。怎麼著,養活你好幾年,到頭挨你一頓罵,我這冤向哪裏訴呀!你妹妹也跟我同行,你把她叫來,咱們說說。”朱上四見她隻管揭自己的瘡痂,臉上真掛不住,恨得抓住如眉道:“你還說!”如眉喊道:“你妹子現是窯姐,有證有據,怕我說行麼?”朱上四打了她一個嘴巴道:“你說!”
如眉被打,哪裏肯饒,就拉住朱上四撞頭撒潑地鬧起來。這時外麵的同院姊妹,以及仆婦人等,聽得如眉房內吵嘴,因為娼窯中的情形,多是不打不成相好,都司空見慣,誰都不肯多管。但到後來,房裏越鬧越凶,有人從簾縫偷看,見他二人已揪扭起來,才都進去拉勸。如眉見有人來,更是不依不饒。朱上四想不到如眉如此反臉無情,自料再鬧下去,絕沒自己的便宜。就頓足道:“完了,咱們倆的緣分滿了,姓朱的不跟你嘔這份兒窮氣,大爺走。”說著便要趁坡兒下台躲開。哪知如眉卻拉住他不放,口裏喊道:“你想走,可得成?這幾年花了我上萬的錢,都得還我。要不然,咱就手拉手兒去打官司。”
朱上四本是個流氓,早先就以訛詐為生。以後結識了柳如眉,有了經濟來源。才自己裝成一個衣冠人物,拋了舊業不幹,而且也顧起臉麵來。他所以對如眉服軟,就是怕她把自己妹妹吃風流飯的一節事,鬧得叫眾人知道,日後便不能在外麵裝人。如今聽如眉要向他算還舊賬,不由氣衝了肺,再顧不得許多,也變了臉道:“怎麼著,你想訛我?不錯,我花過你的,豈止上萬?上萬萬還多呢。打官司也好,你拿出憑據來,大爺按數兒還錢。要拿不出來,我先打你個訛詐。”說著又踢了如眉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