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見他的舉止,有自己向所未見的溫柔,已覺此人絕不討厭,便離著他遠遠地坐下。略作幾句閑談,更看出他溫文爾雅,柔媚得令人動心,不由連帶想起朱上四索錢時的凶橫模樣,覺得這人的外表比朱上四強得多了。那少年卻不多言不多語,如眉問他一句,他很溫存地答應一句。不問時,他隻望著如眉微笑,態度沉靜得很。如眉更中了意,把起先隻要拿他開心的念頭都忘了,一陣愛心發動,眼看就要犯起妓女淫蕩的本性,拋了架子,和他表示好感。便自己走到床邊坐下,要招呼他坐到身旁。深談一會。但總覺初次見麵,不好過分親密,教他看低了自己的身份。正在猶豫,那少年已立起身來,說聲“再見,我要走了。”如眉見他來了沒一刻鍾工夫,便自要走,心裏雖舍不得。但照例不應堅留,隻得狠著心說客氣話道:“忙什麼呢?再坐一會。”那少年道:“實在另有個約會,明天再來。”如眉道;“明天可一定來呀。”那少年點頭,戴了帽子,向如眉一望,顧盼含情地走了出去。
如眉送到門首,轉身回來,見桌上放著那少年留下的盤子錢。拿起一看,竟比規矩多出五倍,更知道這人是個闊客。方才他稍坐即走,也是闊人的行徑。比較那些成群結黨,花個一兩元錢,磨上三五個鍾頭,真大有霄壤之別。俗語說:“易求瑪瑙珍珠無價寶,難得風流白麵有錢郎”。像這樣人真不可失之交臂。但轉而一想,他匆匆稍坐,即便興辭,莫非他看我不中意麼?或者因我沒好生應酬,他心裏惱了麼?不由後悔方才不該對他那樣冷淡。若留他多坐一會,多灌些米湯,就可以拴住他的心,以後定要常來了。如今他隻口說明天來,若不來呢,豈不錯過一個好機會?她向來視客人如草芥,無論對於任何人,都是張網以待,任其自投,更談不到對誰有什麼想念。今天見了這姓呂的,竟大改常度,直躺在床上,閉目摹想著他的神形,添出無限牽掛。到晚飯後,來了客人,才起來應酬。
夜裏朱上四來了,如眉向他問時,白天拿去的錢已輸得精光,心裏更惱。再瞧朱上四,昨天在眼中還是個漂亮人物,此際被腦中所印的呂姓少年一比,朱上四似已變了土雞瓦犬,粗野得不堪向邇,對他的心更淡了許多,但還隱忍著過了一夜。
次日朱上四又訛錢走了,如眉連門也沒出,隻等那呂姓少年重來。等到日落黃昏,姓呂的未見光臨,卻來了電話,是請柳如眉到大中飯店去吃飯。柳如眉也不管該去與否,竟去赴約。
到了大中飯店,見隻有姓呂的一個人。柳如眉問他:“既不請客,何必到這樣講究地方來吃?”姓呂的道:“我因為這裏菜蔬還好,所以每天晚飯都到這裏來。”柳如眉更信他是闊人了,而且坐無別客,正好乘機攏絡與他。當時便和他並肩共食,又喝了幾杯酒,藉著酒意,就交淺言深起來。隻一頓飯的工夫,雙方已情投意合。
柳如眉在席問問知姓呂的名叫雨生,也是本地財主家的一位少爺。恒產甚多,恒業卻是沒有。暗想這人對於女人所需的五樣要件,業已具有潘鄧小閑四宗。其餘的一宗,想著實地考查。若那一宗也能及格,就算是一個完人。攏絡與他,足可做朱上四的替身了。想著便決定利用時機,當日即行切實試驗,便竭力勸呂雨生飲酒。呂雨生似乎酒量不大,喝了七八杯,就已玉山將倒,勉強把飯吃完,呂雨生喊頭暈,要回家去睡。柳如眉見他酒潮上臉,兩頰微紅,更不肯放手,便邀他到班子裏暫歇一會。呂雨生不由自主地隨她擺布。
柳如眉便派侍役叫來一部汽車,兩人坐著,同回了班子。如眉把呂雨生放在自己本屋之中,替他脫了長大衣服,叫他靜臥一會。又買了許多水果,親手削皮去核,送到他口邊吃了。呂雨生似乎昏昏沉沉地,承受著她的殷勤。不大的工夫,便已睡著。如眉替他放下帳子,這時不過十點多鍾,正在熱鬧時候。如眉的客人已來了好幾撥兒,如眉把他們都放在冷宮冰房之中,隻說有個吃醉了的客人睡在本房,不能挪動。就連郭盧二位老財神,也都受了冷淡。
饒是這樣,那些不知意味的客人,到三更天方才走盡。如眉自想:討厭鬼都走淨了,正可盡此長夜,來斟定雨生的資格。便回到本房,見呂雨生還自未醒,就把帳子重複鉤起,坐在他的身邊,瞧著他的睡容。見他粉麵還暈著酒紅,自然就帶著幾分笑意。頭發梳得原很光滑,但因在枕上滾的,有一綹搭在額際,被雪白的皮膚襯著,更像個婦人的懶妝。如眉越看越愛,便輕輕爬上床去,躺在他背後,把手伸到他的麵前,輕輕向雨生額下一搔。雨生微一轉側,如眉忙把手縮回。哪知雨生隻動了一下,依然還睡。如眉忍不住,叉伸手去搔他的肋窩。這次呂雨生真醒了,朦朧中睜跟看時,眼前並沒有人,不由“哦”了一聲,又閉上眼。如眉撲地向他頸際吹了一口風,“格”地聲笑起來。呂雨生驚得揉著眼坐起。轉臉瞧見如眉,也擰著眉兒一笑。如眉見他那軟媚可憐的樣子,更動了心。正要叫他重行倒在身邊,偎倚著說話,呂雨生忽然轉臉見桌上的鍾,愕然叫道:“呀,都兩點過了,我這一覺怎睡了偌大工夫。”說著就跳下地去,道:“我得快走。”如眉不願意道:“天到這時候了,外邊又冷,你睡得熱乎乎的,怎能出去?”呂雨生道:“實在我有要緊的事,必須回家。”如眉寒著臉兒不語。呂麵生已穿上長袍,戴了帽子,把一張鈔票放在桌上。如眉才歎氣道:“我高攀不上你呂二爺,你也真好意思的……”說著低下頭去,顯出無限幽怨之意。呂雨生似已看出她垂愛之情,挽留之意,就湊到他身邊,悄然道:“你的心我很明白,可是要好不在一時,今天我實在有事,明天我一定來陪你,長談一夜。”說著那臉兒緊和如眉發際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