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瑞軒這時已瞧出些眉目,便問李大鏢道:“怎這台基還轉出男子來?”李大鏢笑道:“二哥,你這可外行了。實告訴你說,這個地方和山東飯館一樣,吃什麼有什麼。強三奶奶手段大了,憑什麼姨太太女學生,她都弄得了來。這還不算特別,可著這一方的龍陽相公,她都認得。隻要你說出個樣兒,她便尋得來。我有個朋友老崔起先是到這裏來嫖暗娼。以後聽說這裏可以玩相公,就改了路子。認識了個相公名叫玉如的,一下子就迷上了,連著在這裏賴了兩個多月。後來連褲子都進了當鋪,才借盤費回老家了。那時我常同他來,要不我怎同這強三奶奶熟識呢。”黃瑞軒點頭道;“哦。這種頑藝兒,又重興起了。莫怪人說天津風俗一天比一天壞。”李大鏢道:“二哥你說的是當初的相公下處麼?和這個還不一樣。”瑞軒道:“我說的不是相公下處。當初另有一種地方,也是相公和妓女同在一個窯子裏,任憑遊客挑選。有個名兒,叫作狗男女。這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大約也在侯家後和紫竹林等處。不過我也沒親眼見過,是聽旁人所說。”李大鏢道:“相公和妓女住在一起,幹柴烈火的,自己不就配了對兒,還能賺錢麼?”黃瑞軒道:“不然,所以當初創始這種營業的人,學問都不在管仲以下,竟有預防弊端的辦法。他們教相公矮下一輩去,喚妓女作姑姑。妓女卻喚他們作侄兒,一定了倫理上的名分,居然就不生是非了。”李大鏢笑道:“還是那時候的人心實。要在現時,莫說隻差了稱呼,就是真的姑姑侄兒,還常出毛病呢。”黃瑞軒也一笑,又道:“方才你給那相公兩塊錢,是什麼意思?”李大鏢道:“這裏的規矩,凡是叫了女的來,若看不中,要給一塊錢,名曰車錢。就是不叫她幹賠往返車資的意思。至於叫了男的來,看不中卻要給兩塊錢,但可不叫作,車錢了。”黃瑞軒道:“叫什麼呢?”李大鏢道:“叫遮羞錢。”黃瑞軒笑得前仰後合的道:“這名兒真妙。他們當了相公,還懂得羞呢,太笑話了。不知道還有什麼規矩?”李大鏢道:“這倒沒許多規矩。不過叫相公陪著頑一會兒,照例五元。實行達到目的是十元。要整夜的住呢,二十元。等會兒這個還是加倍。二哥你要高興,我就奉送四十元。叫你樂一下。好在我這錢也不是好來的。”黃瑞軒忙敬謝不遑道:“留著你那錢吧。我沒這麼大高興。”正說著強三奶奶又進來道:“這裏不幹淨。那邊有好一點的房間騰出來了。二位請到那邊兒坐。您二位要見的人,就在那兒等著呢。”李大鏢是個粗人,聽不明她言中之意,還以為強三奶奶對自己特別優待。黃瑞軒便知道這個相公架子不小,不肯按著老例隨班聽選,卻要旁人移樽就教。更要看看是怎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當時便立起來,和李大鏢同隨強三奶奶出了這間房子,又進了一個小院。轉過過道,就見有一間精室,裏麵燈火通明。強三奶奶掀開簾子,讓他二人進去。黃瑞軒進門,就見屋中陳設頗為講究,四壁也居然有名人字畫。靠牆角上一張銅床,有個人正斜倚著床欄,低著頭兒,在喉嚨裏哼著小嗓。聽見有人進來,連頭也不抬。強三奶奶卻已叫道:“來,我給你們引見引見。”就指著李大鏢道“這是李大爺。”指著黃瑞軒道:“這是黃……”一言未了,那人偷眼兒已瞧見瑞軒,忽然呀了一聲,猛然用手巾遮著臉兒,站起身就向外走。黃瑞軒在這一刹那間,已瞧出這人十分麵熟,忍不住就一把拉住道;“怎麼走呢?坐坐何妨。”說著就把他遮臉的手巾拉開,廬山真麵立刻呈露。黃瑞軒仔細一看,不由哈哈大笑。那人也粉臉通紅,低頭不語。強三奶奶在旁道:“怎麼回事。你們從前認識麼?”黃瑞軒道:“我們是熟人,你不必管。快去把煙具拿來,我還要和這位呂先生細談呢。”說著就又向那人拱手道:“想不到在這裏遇見。幸會得很,不必客氣。請寬坐談談。”又給李大鏢道:“這位就是……”那人急忙伏在黃瑞軒耳邊,竊竊地說了幾句,那樣像是竭力懇求。李大鏢在旁見那人約摸不到二十歲年紀,雖是男人,卻天生得一張女人麵目,一副女人身材,至於打扮更是妖豔動人。才知道強三奶奶稱讚非虛,按一等貨一等價錢的例,價錢加倍實在應該。卻隻不明白黃瑞軒何以對他如此客氣,又見黃瑞軒聽了他的話笑道:“秘密自然要替你守的。不過我這朋友不是外人,既然遇見,教他知道也沒關係。”哪知李大鏢聽了,自想這東西本是幹這個的,就是和瑞軒是熟人,也用不著裝蒜,我倒要羅唕他一下。就猛然過去抱住,親個嘴兒道:“心尖寶貝兒,不必忸怩。你和黃二爺熟人,不好意思。就伺候我李大爺也好。反正不能少給你錢。”黃瑞軒忙攔住道:“大鏢看我的麵子,不要混鬧。”黃瑞軒說著,猛然起了一個念頭,就笑向那人道:“玉笙你不必不好意思。也說不得了,李大爺喜歡你。你就和他交個朋友也沒什麼。”那呂玉笙還紅著臉不答,這強三奶奶已把煙茶送入。黃瑞軒等她出去,就拉那呂玉笙坐在床上,李大鏢也隨了過去。黃瑞軒瞧著呂玉笙笑道:“我向來隻知道你是個票友,想不到還到這種地方來玩票啊。”李大鏢道:“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交情?快告訴我,不然我還鬧。”黃瑞軒笑道:“告訴你,這位是鼎鼎大名唱花旦的票友兒呂玉笙。我有家親戚有喜壽事常約他去唱堂會,所以和他認識。”說著又向呂玉笙道:“你也想開些,既然遇見,你再裝好人也沒用。就賠著李大爺玩玩吧。咱們是到哪裏說哪裏,在外麵遇見,還當你是規規矩矩的朋友。你要不依,我倒許順口胡說了。”那玉笙原沒有什麼羞恥之心,不過因以前和瑞軒相識,自己還裝作得儼然人也。如今教他看破了本相,臉上有些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