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原是四麵平房,各屋都掛著窗簾,裏麵燈火燦然,隻院中暗然無光。猛然黑影裏有女人問道:“來的是哪一位?”李大鏢道:“我來過幾十遍了,還不認識我?”那女人忙道:“呀。原來是和崔大爺來過的李大爺,您屋裏坐。”說著就把他二人讓進一間屋裏。黃瑞軒見房中陳設平常,止於尚不汙穢,便自坐在椅上。那女人也跟進來,卻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生得凶眉惡眼,向李大鏢道:“崔大爺怎沒來?”李大鏢道:“出門到南邊去了。”又指著黃瑞軒道:“我給你們請來這位黃二爺補缺,好不好?”那女人笑道:“怎不好呢?這位二爺喜歡什麼?我給您辦。”李大鏢道:“第一喜歡抽大煙,你先把煙具拿來。別的事等會兒再說。”那女人答應著出去,須臾就拿來一副很精致的煙具,擺在床上。黃瑞軒自己躺倒燒煙。那婦人也坐在旁邊,又向李大鏢問道:“這位黃二爺到底喜歡什麼呀?早些告訴我,好派人招呼,回頭太晚了,怕尋不著。”李大鏢向瑞軒道;“怎樣?”黃瑞軒摸不著頭腦,納悶道:“你不是請我抽煙,現在煙已有了,還要怎樣?”李大鏢道;“二哥你真不明白這是什麼地方?黃瑞軒忽然想起,此間或者是什麼花煙館。賣煙以外,另外還營私娼,便道:“我也有些明白。不過沒有來過,不敢混說。若有什麼好玩,大鏢你瞧著辦。就叫一個來也好。”李大鏢笑道;“二哥你可罷了,我說了半天,還是隻明白一半。你隻當這裏是暗娼,若隻是暗娼,還有什麼特別?這裏是有名的轉子房大台基。”又指著那婦人道:“這便是有名的強三奶奶。稱得手眼通天,要什麼人她全弄得來。你就檢樣兒說吧。”黃瑞軒道:“我本是逢場作戲,沒有目的。隨便什麼樣的全好。”李大鏢笑道:“敢情二哥你外行,那麼就尋個新鮮樣的給你看看。”就向那強三奶奶附耳說了一句。強三奶奶笑著站起來道:“我這就派人叫去。你二位寬坐,我還有事,不陪了。”李大鏢道:“你是忙人,請忙去吧。我們自己隨便。”強三奶奶便自出去。

黃瑞軒問李大鏢道:“你鬼鬼祟祟說什麼?”李大鏢道;“二哥且自抽煙,不必多問。等會兒自然明白。”黃瑞軒見他賣弄機關,知道問也枉被他居奇,便不再說。隻自吸煙。忽然想起,這些全是閑事。自己久已想尋著官麵上的人,打聽老吳和式歐的事,如今遇見李大鏢,豈不正是個機會?便問道:“大鏢前些日我那朋友吳定三,被你們探訪局捉去的事,你曉得麼?”李大鏢道;“怎不曉得?不過我始終不知道那姓吳的和二哥是朋友。所以沒給他幫忙,沒給你送信。到我知道時,他已被你們保出去了。”黃瑞軒道:“大鏢,你知道這件事是從哪裏出的毛病?”李大鏢哈哈笑道:“二哥你還真問著了。你問旁人,旁人也不知道:旁人問我,我也不告訴他。你那朋友姓吳的,本身並沒惹人。是吃了別個的掛誤。”瑞軒道:“吃誰的掛誤呢?”李大鏢道:“論起細情,我也弄不十分清楚。現在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你自己想去。姓吳的被捉的前兩天,有我們同事孟四的朋友朱上四,到局裏報告,說是當初曾在本地作過官現在變成亂黨的房正梁,現在藏在姓吳的醫院裏。當時稟了上去,便請了公事,預備第二天夜裏去拿人。一共派了十個人,卻沒派著我。我正坐在下房裏生氣,已經夜裏十二點了。忽然有電話尋姓李的說話,我就過去接,電話裏自稱是什麼班的柳如眉,問我:是李金波不是?我才知是找錯了人,連忙派人把同事的李金波找來。老李在電話上耍了半天骨頭,我便知是他相好的女人。等他把電話打完,向他盤問,李金波說他早先和這柳如眉有過來往,後來斷了。今天她又邀他到北安旅館見麵。李金波美得要飛上天去,便戴上帽子跑了,一夜也沒回來。直到第二天早飯以後,才顯了魂,腰酸骨麻的樣子,明是夜裏得了巧寶兒,賣了苦力氣。一進門就托付同人,晚上到醫院去拿房正梁,務必把一個大夫名叫張式歐的也順手牽了來。大家因這是常有的事,就答應了。我卻明白了這幾步棋,朱上四才報告了房正梁的事,柳如眉緊跟就把李金波調出來,又牽上什麼張式歐。不用問,他們定是一手兒活。二哥你知道柳如眉和朱上四是姘頭麼?”黃瑞軒點頭道:“我早先就有些耳聞,前不多的日子還看見他倆在街上同走,不過沒有介意。”李大鏢又道:“後來我問李金波。李金波告訴我,那柳如眉纏了他一整夜,非要毀張式歐不可。據說若不把張式歐毀了,她就難免栽跟頭呢。”黃瑞軒聽了,把幾件事合起來一想,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柳如眉方才對自己那樣奚落。原來她已變著方兒戰勝了我。看起來,式歐才是冤枉。若不是我把柳如眉逼得太急,她也未必生心害式歐。這才是無事生非,因小失大。老吳又吃了式歐的累,弄得醫院封門。論起禍者,全發生在我一人身上,心中好生難過。便把柳如眉和朱上四恨得牙癢,自想得了機會,若不把他倆著實收拾一下,我就枉是黃瑞軒了。正想著忽見門兒一啟,強三奶奶走入。向李大鏢笑道:“來了。”接著又走進一個油頭粉麵的人,瑞軒乍看,還以為是個高身量的妓女。細瞧才知是個二十上下年紀的男子,隻見他頭戴著一頂流氓式的瓜皮小帽,身上穿絳紫色綢袍,剪裁得比女衣還瘦,腰際凹入,臀部凸出,把不美的曲線都顯露無遺。袍子外麵還罩了件巴圖嚕式青絨小坎肩,腳下青尖鞋還鑲著細白滾邊。長得粗眉大眼的,又是個橫臉,沒有一些秀氣。卻是女氣十足,走路時腰肢款擺,作出十二分媚態。瑞軒一看通身皮膚都起了疙疸。這時強三奶奶向瑞軒道:“二爺,你看好麼?”瑞軒還沒答話,李大鏢已從袋裏掏出兩塊現洋,皺著眉頭,遞給強三奶奶。強三奶奶一言不發,把錢轉遞給那少年男子。那少年接過,就低著頭走出去了。強三奶奶向李大鏢道:“這一個你們看不中麼?實在天太晚了,尋去都不在家,隻弄了這一個來。”李大鏢撇著嘴道:“強奶奶別拿我們開心。憑這樣的臉子,也敢出來賣錢。我李大鏢也不愁沒飯吃了。”強三奶奶笑道:“大爺真好取笑,話可別這樣說。這個孩子叫軟骨頭老七。莫看長的不大漂亮,會哄人著呢。有個福建人陳廳長,就一時離不開他。”李大鏢道:“罷了罷了。陳廳長離不開他,我們看不慣他。你不必費事,我們也就走了。”強三奶奶道:“那為什麼呢?你二位為尋樂子才來。怎能別扭著回去?等我再給你們想一想。”說著沉吟一會,又道:“有可是有一個,現在還在這裏。是個少爺出身,又是個票友兒,還在台上唱過戲呢。生得真俊,可是價錢加倍。”李大鏢道;“你隻管叫去,大爺不怕花錢。”強三奶奶道:“叫來容易,可是你二位要客氣點兒。人家並不是常幹這個的。不過偶爾高興,頑票找零錢花啊。”說著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