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萍拭淚呆了一會,才道;“我以後的事,就有些被神鬼撥弄了,從聽了龍珍的話。我感情激動。不能忍耐,便向軍隊請了長假,匆匆跑到天津。原想一直回家,和芷華見麵。哪知夜裏才走到家門左近,忽然在黑影中遇見邊仲膺,我起了疑心,以為他和芷華舊情不斷,便掩在一旁竊窺。就見仲庸情容憔悴,好似害了大病,又自言自語,所說的話,都是對芷華思慕,不得相見的口氣,似乎芷華早巳拒絕了他。後來他又自語說,這相思的痛苦,再不能承受了,今夜看著芷華的樓窗一別,便去尋個自盡。我聽了,才明白芷華在我走後,立刻因愧悔而絕了仲膺。看來這兩人都可原諒。當時見仲膺要走,便把他拉住,同到旅館,商議了半天。因為芷華在名義上,雖是我的太太,但實際仲膺和我已同處於丈夫地位,依現在的法律習慣,一妻多夫,既然不可,那麼芷華便隻能歸一人獨有,但應該歸誰呢?我便向仲庸講,芷華既能在嫁我後又戀愛你,必是她於你極為需要,而且你對她又是刻骨相思,得則生不得則死,為你兩人的幸福打算,我應該讓位,正式把芷華移轉給你,況且在我初次發見你倆相愛的時候,業已有過這種表示,請你就依著傲去。仲膺卻堅意不應。後來我想出個主意,因為這無法解決的事,隻能用命運來賭博一下,得到仲膺同意,就賭起來,結果仲膺勝了。”教敏聽到這裏,愕然道:“好,你們竟把女子當作財物看待,用作賭注麼?男子們真能奇想天開的造罪惡。”白萍道:“我們的原意,並不是賭,賭不過是一種解決難題的方法。你要把我比作中古時代,俄國公爵的因賭失妻,那就錯了。請你再細想,那時除了這樣解決,另外還能尋出公正的辦法麼?”淑敏想了想道:“誠然也是。那麼你用什麼法子賭的呢?”自萍把賭牌猜錢的話說了一遍,淑敏笑道:“這倒公平得很,隻是芷華的命運,就由你們的手指撥弄過來了。”白萍道:“事情還不這麼容易,賭完,仲庸又說,他已被芷華拒絕,現在雖得了我的讓步,但芷華那麵卻怕未必相容。我知道芷華的冷遇仲膺,隻由於熱心盼我,若使她斷了對我的盼望,自能去就仲膺,便告訴仲膺,且回去聽我的信。我才去認識那個妓女,造出照片,又弄了那封信,展轉遞給芷華。料著芷華傷心至極,必因恨我而念仲庸,又知芷華性愛菊花,每年秋天必到粱園去賞菊,便教仲膺每日到梁園去等。果然芷華去了,二人見麵,自然同結不解。芷華帶仲膺回家,當夜就訂了婚約。不瞞你說,那一夜我還曾在窗外窺探,見他倆大事停妥,我才自己走了。以後就到北京來辦這電影公司,再有的事,差不多都是你知道的了。這是我以往的經過,若不為關著芷華的名譽,我從早就當說給你。如今你全明白了,請你加以裁判。我不敢說所做的事全對,可也不承認就全錯,你若因此斷定我冷酷無情,或是浮燥不定,從此鄙薄了我,那我也。”話未說完,淑敏已搶著道:“這倒不然,從你全部經過上評判,我倒對你很表同情,並且從這事上麵,可以看出你理智高上,倘或把你換作一個平常人,那結果一定比現在要壞到不可思議。譬如尋常人,看見自己的太太和朋友通奸,即不把兩個全殺了,也是把奸夫的血來洗滌恥辱,那是多麼怕人的慘劇。再退一步,即使抓住這個把柄,和芷華離婚,也要傷了三方的名譽。所以我認為你的處置,很有哲學意味。至於以後聽龍珍的話回家,和遇見邊仲膺改變計劃,以至把他們成全的事,都不能算是錯誤。不過太覺感情用事。處處受感情撥弄,不能自主,由此可看出你是個神經質的人。”白萍插口道:“神經質的人,是你所喜的麼?”淑敏笑道:“我也並不喜,隻於知道神經質的人,都不奸惡。”白萍又道:“多謝你給我的定評,我還要問你這張照片,和我寄給芷華的一模一樣,隻是這字不是我的筆跡,你從哪裏得來,能不能告訴我?”淑敏道:“告訴你吧,這照片是偽造的。”白萍道:“偽造者是誰?”淑敏道:“這個現在不能說,我還要問你,你既要斷芷華對你的念頭,就寄這照片去好了,為什麼在照片夾層內,又寫那樣的言語?”白萍歎道:“天啊,你瞧見那照片背麵的言語,就知道我心裏展轉得多麼痛苦了。當日我和仲膺賭命運,輸給他以後,當然要幫助他得到芷華,所以弄那張照片,作假證據。可是我對芷華,也是兩年夫妻,曾有萬分恩愛。這一成就仲膺,就算和她此生永別,又覺不忍割舍。隻是約定不能反悔,便另生了個念頭,要重卜一回命運,便在攝成了這照片以後,在表麵上寫了一種言詞,在背麵又寫了一種言詞,心想芷華若隻看表麵,自然恨了我,而給仲膺辟出道路,芷華若看背麵,那麼定要生出疑惑,便不能與仲膺草草結合,仍要探求我的底裏。那時我就拚著對仲膺背約,再去與芷華重圓。哪知芷華竟隻看了表麵,使仲膺得到勝利,我那萬分之一的希望,終歸成了泡影呢。”

淑敏聽著,忽然大受感動,道:“我才明白,原來你對芷華,並非恝然無情,竟是暗中萬轉千回,纏綿不解。可恨天意殘酷,不使你們重到一處罷了。這樣說,很表白出你是個多情的人,對芷華可告無罪。並且我也替芷華表白,對你可告無罪,因為那照片背麵,她絕未見到啊。說實話給你,我到天津參加芷華婚禮,芷華在結婚前夜,就把我當作牧師,將以前的過惡,完全向我訴說,以作懺悔,一句也沒隱瞞。以後為表明這次嫁仲膺的苦衷,便拿出你那張原照片和信來給我看,看完就藏在床褥下麵,我為要嚇你一下,所以想翻印一張,抽看照片背麵尋取號碼,才發現了你那一段字兒。當時我有心教芷華看看,但恐他們婚姻已定,若因此拆散,豈不罪過。大約我若把那背麵的話,給芷華看了,再告訴給她你的住址,或者現在芷華已到了你身邊。隻是竟沒那樣做,你抱怨我麼?”白萍搖頭道:“我和仲膺所爭的最末次命運,是在芷華初接到照片的時侯,到以後他們結婚有日,木已成舟,怎能再去破壞?你那樣做,我最讚成,豈有抱怨之理?不過你費許多事,弄這張假照片,有什麼取意?”淑敏笑道:“我因為你向來吞吞吐吐,不肯說實話,所以弄這照片來,從反麵審你。如今大見功效,你不是把一切經過都訴出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