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方以智之子方中履又以補注的形式,介紹了進一步的精簡措施:
中履曰:“錫甑頂作中低,滴露甑中,石子上置一罐接之。驗頂上冷水暖,則起蓋,取,中其花露盡矣。須白石圓徑五分者鋪底,熱則易之。”
在錫蓋的構造上也動起了腦子。首先,把盔形的錫蓋做成筒壁直上直下的甑,然後安裝一個倒穹形、由周圍向中心下垂的頂,形製一如元代青銅蒸餾器的頂蓋。其妙處在於,將冷卻器與收集蒸餾所必需的弧形蓋頂合二為一,具體的方法,是在甑中正對著甑蓋最低處放置一隻空罐。也就是說,灶上置臼,臼底鋪滿“圓徑五分”的整齊、幹淨的白石子,石子上,正對著錫甑垂蓋最低點,放置一隻空罐,在罐周圍鋪滿香花。然後,將錫甑扣合在臼口,糊泥密封。向下凹的頂蓋裏倒滿冷水,慢火加熱,花中的香精釋放,蒸汽衝上甑頂,沿著頂蓋的倒穹形弧麵向中心最低處彙流,滴落到立在鮮花當中的空罐裏。這樣,連錫蓋上的環槽與導流管都可以一齊免掉了!
不能不說,《物理小識》所介紹的三種蒸餾設備都非常有趣,它們與《泰西水法》中的蒸餾器並不一樣,而是暗示著另外的傳統。那麼,方以智父子所熟悉的蒸餾器究竟是在怎樣的曆史脈絡當中發展起來的?這是很引人興趣的問題。
隨便引一個今天的例子來作為參照,《以食為天》(潘魯生主編,山東美術出版社,2005年)一書中介紹山東地區一直流傳到今天的土法燒酒工藝--“萊州曲家”做酒法,恰恰采取的是方中履所介紹的構造:
把一口無底的大陶缸立在灶上,其上放置一口鐵鍋做蓋。蒸餾過程中,不斷往鐵鍋中放冰塊,這鐵鍋正好成了冷卻器。在缸內,蒸餾酒液則會沿著鍋底向中心彙集,滴落在事先吊在缸內的“酒井子”上,由於出酒量大,所以“酒井子”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罐子,而是接有導流管從缸壁上延伸到缸外,將酒液引到承接器中。(詳細情況見該書《酒中品味》,162~164頁)
在現藏英國維多利亞阿伯特博物院的清代廣州外銷畫中,有表現“蒸酒”題材的作品,從畫上可以看出,清代普遍使用的燒酒工具,正是采用著與“萊州曲家”蒸餾設備相同的構造。(《18-19世紀羊城風物--維多利亞阿伯特博物院藏廣州外銷畫》,15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這種構造上的改良,應該說是又便捷又實用,非常合理。也許,《物理小識》所介紹的諸般蒸餾器,本是民間製造燒酒過程中不斷改良設備的結果,一旦蒸花露的風氣興起,就很自然地借用了燒酒的成果。
另外,也許恰恰是最重要的,但《物理小識》中一筆帶過的,介紹了第四種設備:
陳則梁曰:“以重湯蒸錫甑取露,更無焦氣。”
這一句話所透露的蒸餾器,實際是分為兩部分,上部分為甑,下部分為水鍋,甑底布滿孔眼,直接與水鍋扣合。鮮花堆放在甑中,水鍋架在火上,加熱中,水鍋中的蒸汽衝過甑底的孔眼,上升到甑中,攜帶著鮮花釋放的香精,形成凝露。
方以智介紹的蒸露法,是把花放到鍋裏幹蒸,“下不用水而花露自出”。與之不同,“陳則梁曰”之法,更充分地發揮了水蒸氣的萃取作用,所產的花露沒有“焦氣”,效果要明顯好於“下不用水”的蒸取法。從記載來看,正是這一種蒸餾方法連同相應的設備,在清代運用得最為普遍,如清人顧仲《養小錄》中介紹製作“諸花露”的方法:“仿燒酒錫甑、木桶減小樣,製一具,蒸諸香露。”既然是錫甑、木桶的兩件套,說明是將錫甑置於木桶之上或其內,而木桶下部則用以盛水。
《調鼎集》“米露”一條則有更為清楚的交代:
用錫打就如取燒酒甑式。將香稻米或晚米、糯米一鬥淘濕,分三分入甑中,下用河水,上用冷井,不時傾換。每次可得露一中碗。
洗練的文字說明,涉及蒸餾時所談的“甑”,不是普通的蒸飯甑,而是按照燒酒所用的蒸餾器製作,其上裝有“冷井”即冷卻器,蒸餾過程中,通過不斷更換其中變熱的水來加強冷凝效果,因此,清代蒸露的器具在結構上非常完備。“下用河水”一句則點出,清人所習慣的蒸露方式,是甑下有水鍋,其中盛水,通過對水加熱產生蒸汽而進行提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