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泰西藥露(3 / 3)

早在薔薇露登陸中國之初,宋人就了解到,這種香水可以“灑衣”,灑在衣上,讓衣服生香。元代作家喬吉作有《水仙子》“吳姬”一曲,其中吟曰:“罣罳分月小藤床,茉莉堆雲懶髻妝,薔薇灑水輕綃上……道今夜微涼。”詞曲之意在於展示一位江南藝伎夏夜乘涼時的迷人形象,她坐在小小的藤床上,鬆挽的發髻畔插滿茉莉花,薄紗衣上灑了薔薇水。重要的線索恰恰埋伏在這首小令當中,在元時,把玫瑰香水灑到衣服上的做法也傳入了中國,為人們所熟悉和施行。

如前所述,元代,玫瑰水還被運用於調製藥物、泡醃食材。對於洪武、永樂兩朝製造的古剌水,明人也模糊地了解到其可以兌為飲料、可以滴入洗澡水洗浴身體等用途。不過,所有這些信息,都未能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真正激起靈感。

在很長的時期,薔薇露雖然美好和迷人,但是,對於中國傳統生活來說,除了用於“合香”,另外一個用途,則是“大抵用資香奩之飾耳”,作為化妝當中的輔助用品。問題是,傳統的化妝品又是非常的發達,為身體生香的手段種種色色,並不一定非依賴香水不可。也因此,一直到明代中期以前,香水始終是一種零星現影的、比較微弱的存在。

很可能是《泰西水法》的理論讓中國人忽然意識到一種前所未聞的途徑:

第一,蒸餾露液能夠將物質的營養成分最大限度地萃取出來,“露乃物質之精華”。

第二,蒸餾露液進入人體之後,有著最佳的影響力--熊三拔的原意是,露液更容易被內髒器官所吸收,但中醫卻完全按照道家理論另做了一番理解,“清冽之氣,可以疏瀹靈府,不似湯劑之膩滯腸膈也“雲雲(實際上,明清人能夠”理解“並接受《泰西水法》關於”蒸露“的理論,與道家長期以來對於”蒸“--也就是通過密封加熱來萃取物質”精華“的、非常發達的傳統有關。顯然是兩個不同的理論體係在”蒸露“上有某種契合點,才能讓明代人如此迅速地擁抱了新來的啟發。道家的蒸餾提煉實踐與世界其他文明蒸餾工藝之間複雜的關係,應該也是科學史家所關注的重大題目吧)。

花草蒸餾的香水,頓時對於傳統生活有了重要的、全新的意味。

在學習了《泰西水法》的理論之後,明清人卻是按照中醫的觀念體係與實際操作的需要,按照道家思想影響之下的養生觀念,把”蒸露“這一活動改造成了很有本土特色的事物。

《泰西水法》中在介紹過”藥露“之後也提到:

凡為香,以其花草作之,如薔薇、木樨、茉莉、梅、蓮之屬;凡為味,以其花草作之,如薄荷、茶、茴香、紫蘇之屬,諸香與味,用其水,皆勝其物。

很明顯,在這裏,把”薄荷、茶、茴香、紫蘇“的蒸露歸為”味“,也就是飲料;”薔薇、木樨、茉莉、梅、蓮之屬“,也就是各種芳香鮮花的蒸露,隻是”香“,也就是歐洲人使用的香水,依《泰西水法》作者的觀念,並不認為這些鮮花香水是用來入口的。

但是,在中醫古老的藥物理論體係的指導之下,明清人卻在幾乎所有的花草蒸露中都發現了不同性能的治病、養生功能。

更有意思的是,不難觀察到,在明清的文獻中,”藥露“這一稱呼並未廣泛流行開來,而是代之以”花露“”香露“的叫法。相應的製品,也都是某一味單純的花、草蒸餾而成的香液。由明入清的張岱,在《陶庵夢憶》之《乳酪》一篇中談到,他喜歡將新鮮牛奶”用鶴觴花露入甑蒸之,以熱妙“,將鶴觴花露加入牛奶之中,然後上火蒸製中國傳統的”奶酪“。李漁《閑情偶寄》中更是顯得對”花露“非常熟悉,將之視為鍛造風雅生活不可或缺的奢侈享受。

“藥露”的概念被“花露”“香露”所取代,實際是中國傳統科學史中應該研究的一個並非沒有意義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