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旁特意注明:“番名阿裏乞。”顯示當時人們完全清楚,這裏是在製造一種工藝傳自異域的、音譯為“阿裏乞”的新品種酒。
據研究,阿裏乞,為阿拉伯語‘araq的對音,作為一個外來詞彙的音譯詞,最早是出現在元人文獻中,也寫成“阿剌吉”“軋賴機”等,並且,元代的作者們一致明言,此詞所意涵的是“用好酒(或者壞酒)蒸熬成露”所成的酒品。明代學者則一致認為,阿剌吉即燒酒的工藝最早是在元代傳入中國。(詳見孫機《我國穀物酒和蒸餾酒的起源》,《尋常的精致》,第182~190頁,遼寧教育出版社,1996年)
非常有意思的是,《居家必用事類全集》中所介紹的蒸餾酒器,看來十分簡陋、樸拙。可是,實際上,近年在河北承德出土的一件元代青銅蒸餾器在構造上非常完備,另外,元人朱德棣《軋賴機酒賦》中所描寫的蒸餾酒器也是一具非常精巧、完整的專製設備,並且與出土元代蒸餾器實物在內部結構上相吻合。將《居家必用事類全集》中的描述與這一發達、“先進”的蒸餾器實物相對照,可以感到,《居家必用事類全集》所提供設備的貌似粗簡,恰恰是一種深思熟慮之後的選擇。它完全利用農家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如陶甕、陶缸、竹管、泥巴之類,甚至加熱的方式,也是中國人長期使用的木炭火。它還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其實並不需要特殊的設備,臨到製作燒酒之前,由任何一個村落裏都會有的那麼一兩個巧手之人,利用現成的、廉價的甕與缸之類馬上製作出一個蒸餾器,做酒的日子過去之後,這套設備會立即拆掉,甕與缸還可以恢複其他的日常用場,盛水、醃鹹菜……
因此,所謂“南番燒酒法”,是在充分掌握、領會了外來技術之後,按照普通農家所能承受的條件,在長期實際中逐漸積累經驗,將學來的工藝向低端一點點改造而成的結果。這恰恰說明,在《居家必用事類全集》成書的時代,燒酒工藝已經完成了本土化的過程,已經深入普通農家的生活當中,已經發展出一套即使農村人家也可以自己動手、製作便捷的簡單工具。
一般認為,《居家必用事類全集》是成書於元代,從文獻記載與出土實物可知,這個時代對於當時構造最先進、最專業的蒸餾器也同樣十分熟悉,可見,元時,伊斯蘭世界的蒸餾技術連同設備已經在中國人的生活當中全麵開花結果。
無獨有偶,明人周嘉胄《香乘》引《墨娥小錄·香譜》,記錄了“取百花香水”之法:
采百花頭,滿甑裝之,上以盆合蓋,周回絡。以竹筒半破,就取蒸下倒流香水,貯用,謂之花香。此廣南真法,極妙。
文中所介紹的方法,同樣是利用日常器具因陋就簡地製造了一個蒸餾器,不同的是,這一設備並非用於蒸餾燒酒,而是蒸餾香水。
據研究,《墨娥小錄》成書於元末明初,如此說來,成熟的香水蒸餾工藝確實已經為元人所掌握。惹人興趣之處在於,這裏介紹的蒸餾設備與“南番燒酒法”又不太一樣,大約因為蒸香水畢竟不如做燒酒那樣量大,所以,采用的手段甚至更為簡單,就用蒸飯的甑:
甑中裝滿香氣濃烈的鮮花,上麵倒扣一隻盆,把甑蓋嚴,並且設法將盆與甑的接縫處加以密封,使得甑筒內形成一個封閉性的空間;
將甑坐在水鍋之上,由於甑底布滿孔眼,一旦大火猛蒸,鍋中熱水產生的蒸汽會通過甑底的孔眼上升到甑筒中,帶著百花遇熱分解出來的香精,一直升到倒覆的盆底上,並在盆底麵上凝結成水,然後,再沿著倒扣盆的穹麵四下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