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荷珠露(1 / 2)

想來,七百多年前,在勾欄瓦舍的演出中,當珠簾秀們唱到《謝天香》(即《錢大尹智寵謝天香》)中關於化妝的一段唱詞,必伴著一個個優美的、程式化的然而確實提煉自現實生活的動作,對這些憑空的比比畫畫,觀眾一定心領神會:

送的那水護衣為頭,先使了熬麩漿細香澡豆,暖的那溫泔清手麵輕揉;打底幹南定粉,把薔薇露和就。破開那蘇合香油,我嫌棘針梢燎的來油臭。哪裏敢深蘸著指頭搽,我則索輕將綿絮紐。(元雜劇《謝天香》)

妙的是,這一段唱詞大致完整地再現了化麵妝的程序,即使七百年已經過去,進入了現代生活的女性們在化妝方式上其實並沒有根本的變化:首先用去油垢的洗麵用品仔細清潔皮膚,然後給麵龐打底粉,再塗口紅。

關漢卿寫出了“打底幹南定粉,把薔薇露和就”這樣的唱詞,他在心目中一定假定,觀眾對這一化妝方式非常熟悉,所以一聽就能懂。畢竟,元雜劇不同於明曲,不是以少數士大夫精英為設定的觀劇對象。另一位元代作家湯舜民作有散曲《一枝花》“夏閨怨”,其中也有詞為:

薔薇露羞和膩粉,蘭蕊膏倦攬瓊酥。

喬夢符《越調·小桃紅》以“曉妝”為題,則寫道:

露冷薔薇曉初試,淡勻脂。

在其所著雜劇《玉簫女兩世姻緣》中,他再次提到薔薇露用於上妝:“想著他和薔薇花露清,點胭脂紅蠟冷。”這些曲詞應該是意味著,“薔薇露”對於元人來說絕對不是很生僻的詞彙,用薔薇露來調和化妝粉,在當時是廣為人們所知的一種化妝方法。

薔薇露與香粉之結緣,是由於古代具體的化妝方式所致。化妝粉常有的狀態之一是幹粉末,直接向皮膚上撲,無法粘掛牢靠,所以得借助水或油等液體加以調濕。汪曾祺先生的小說《雲致秋行狀》當中,曾經提到舊時戲班裏用“粉彩”化妝的狀況:

小時在科班裏,化妝,哪兒給你準備蜜呀,用一大塊冰糖,拿開水一沏,師父給你抹一臉冰糖水,就往上撲粉。

再如南宋人陳元靚所編著的《事林廣記》中,記載有“東宮迎蝶粉”的使用方式,是將小米研成的“細粉”,“每水調少許,著器內”--隨時拿出其中的一小部分,用水調成濕粉,放在專備的粉盒中,這樣,一旦到化妝的時刻,就有現成的濕粉用來塗麵。

此外,明人宋詡《竹嶼山房雜部》“雞子粉”方後有注雲:“今熬熟鵝膏,和合香油,和粉勻麵,發光澤而馨。”這裏所介紹的方法,實際是用熟鵝膏與香油合成麵脂,再用這油性的麵脂來調妝粉。

實際上,東漢劉熙所著的《釋名》一書中,關於胡粉,闡釋道:“胡粉。胡,糊也,脂和以塗麵也。”(《釋首飾》)這本著作中的很多解釋過於任意和武斷,對此學者們早有定論。因此,說“胡粉”之“胡”合於“糊”意,大約是靠不住的望文生義。不過,劉熙如此的發揮卻反映出,在他所生活的時代,以動物脂油調和妝粉是最通行的上妝辦法。

另外,為了保存和運輸的方便,商品化的鉛粉最常見的形式,是做成凝塊狀,如錠,如瓦,如小窩頭。據王永濱先生《北京的商業街和老字號》一書介紹,粉錠在使用的時候,是憑借水、牛奶等液體將之浸泡成糊:

因此,錠粉俗稱“窩頭粉”。用水瀉開,塗於臉上,既白又香,為舊時北京婦女化妝的佳品。清皇宮的妃嬪和有地位的貴夫人,是用奶調瀉窩頭粉,並加冰糖,這樣擦在皮膚上,顯得滋潤和光彩。(240頁)

文中所說“用水瀉開”,應該意指用水泡窩頭粉,讓其慢慢被泡軟,估計還需小杵之類的工具上陣,將泡酥的粉錠研細,變成水與粉充分勻和的濕粉。

由此可知,純水;把冰糖沏在水中;把蜜與水相調;或者把冰糖化在牛奶中;油性的麵脂等,都是傳統生活中比較常用的調粉手段。使用冰糖、蜜,當然是因為這兩樣東西具有黏性,更容易幫助粉留掛在皮膚上,同時,冰糖、蜜具有滋潤皮膚的保養效果,恐怕也是它們被選中的原因。

不過,非常有意思的是,清人王初桐所編《奩史》卷七十四“脂粉門”中,引錄一本喚作《佩環餘韻》的著作中的理論:

勻粉,用蜜則近粘,且有光,不若薔薇露或荷花露,略以蜜汁少許攪之。

這裏所宣揚的觀點為,調粉的時候,如果單純用蜜,那麼調出的粉過於黏膩,而且有亮光,化妝的效果不會理想。因此,不如采用薔薇露或者荷花露,不過要向這花露中略微加入一點蜜汁,把露與蜜攪勻,然後再以之調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