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哪!”趙天國驚叫了一聲,“國民政府一個鄉一次也派不了二十個壯丁啊,他們把貓莊的壯丁都送那個什麼戰場,一個個還能回來嗎?”
趙大明不滿意地說:“爺爺,你別那麼思想落後好不好?誌願軍誌願軍都是自願參軍的,這就是新中國和舊社會的不同,你別跟國民黨反動派的抓丁混為一談。”趙大明不願意跟爺爺嗦,邊往寨西跑去邊說,“我去接吳君明和小武,他們好像回來了,我要把參軍的好消息告訴他們!”趙大明跑遠後,趙天國穩了一陣搖搖晃晃的身子才沒倒地。剛才這一刻他隻覺得天旋地轉,日光昏暗。他拄著拐棍艱難地一步步往祠堂裏走去,他要去那裏收拾一下,準備晚上召集族人們議事,堅決阻止貓莊的年輕人參軍打仗。到了祠堂,發現一把大鐵鎖鎖著院門,當初成立農會時,趙長洪借用祠堂開會給他說過。一年多沒來過祠堂了,他發現除了那塊貓莊農會的牌子外,罩簷下的“趙氏宗族”的匾額已經不翼而飛,牆麵上也刷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醒目標語。趙天國很憤慨,祠堂是他借給農會的,他們掛了塊自己的牌子也就罷了,但他們沒權摘趙氏宗族的匾額,更沒權在院牆上亂塗亂畫,褻瀆貓莊趙氏種族這個最神聖的地方。趙天國又去找趙長洪要院門鑰匙,他覺得現在他的雙腿充滿了力量。
從他當族長以來,風風雨雨幾十年,特別是從酉水北岸鬧紅腦殼以來,國民政府征丁派丁抓丁那麼厲害,陳致公那麼鐵麵無情,周正國和彭武平那麼巧舌如簧,伍開國那麼貪婪無情,王大鼻子那麼凶殘暴戾,貓莊也沒有被抓走一個壯丁。這次,他同樣有能力有魄力阻止趙大明趙大禮趙大中趙大晨他們自願參軍。因為他還是貓莊的族長,他還沒死!
趙天國一進下寨就碰上了趙長洪,他問趙長洪要祠堂院門的鑰匙,並讓趙長洪通知族人們晚上到祠堂來議事。趙長洪為難地說:“天國叔,鑰匙我不能給你,更不能通知族人們去那裏議事,晚上我們農會要在祠堂學習縣委文件。”趙天國奇怪地說:“我是貓莊趙家的族長,祠堂是我借給你們農會的,我怎麼就不能召集族人們議事了?”趙長洪說:“現在新政府取締了一切宗族活動、宗教活動、迷信活動,我讓你開族會那是害你,是要鬥爭你的。天國叔,你別讓我為難,現在全國都在搞鬥爭,峽穀裏很多農會鬥人,我在貓莊沒鬥一個,周區長還嫌我手軟。要不是我是武平書記的親舅舅,他早不要我當這個農會主席了,我不想貓莊第一個就鬥爭你。”
趙天國目瞪口呆了。過了一陣,他說:“你的意思是我的祠堂被你們農會充公了,不還給我了?我的族長也被你們擼掉了?”
趙長洪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開族會,你是不想讓貓莊的年輕人參軍去幾千裏外打仗。這事你找誰也沒用,那些年輕人都是自願報名參軍的,他們是為了新中國,保衛祖國保衛勝利果實而戰鬥,他們是光榮的。天國叔,你可以思想落後,但你不能阻止年輕人進步,對吧?我也是年紀大了,參軍不要,不然我也想上前線。天國叔,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貓莊的那些年輕人總不能在你的翅膀下生活一輩子吧?他們不可能滿足於一輩子隻能望到貓莊寨牆內這一塊簸箕大的天。”
趙長洪滿嘴農會主席的官腔和新名詞,趙天國聽得似懂非懂,但他從趙長洪的口氣裏聽明白了,趙氏宗族祠堂已經被農會“共產”了,要不回來了;族人們議事被新政府取締了,等於他的族長也被擼掉了。趙長洪走開了很久,趙天國拄著拐棍還愣在原地,整個人像一根釘歪了用木棍支撐著的籬笆樁。
第二天天剛亮,趙天國就起床了,他不想驚醒妻子趙田氏,在衣櫃裏找不到那個黑色褡褳時才不得不叫醒趙田氏。趙田氏問:“你要上哪去?那個幾十年前的老貨早燒了。”趙天國說:“你給我找個小麻布口袋來,我要去趟白沙鎮。”現在全酉北人都叫白沙鎮縣城了,趙天國還是改不過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