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3)

解放軍攻打白沙鎮的當天,趙天國就知道了酉北全縣已經解放。這天天剛蒙蒙亮,趙長生和趙長洪結伴去白沙鎮趕場。趙長生是想給新出生才兩天還沒來得及取名的孫兒去白沙鎮朱銀匠那裏打一副銅鈴鐺,隨帶買一些酒菜回來,以備八天後的“十朝”酒席之用。他還要給爹抓幾服驅胃寒和固腎精的中藥回去。他倆走出新寨坪翻過山坳時,看到山下有一支百多人的穿著草黃色軍裝的部隊正急匆匆地跑步行軍。山下是一個溪灣,有一個三岔路口,往前走通往白沙鎮,往右走通往二龍山,往上走通往貓莊,趙長生和趙長洪既不知道是什麼部隊,也看不清這支部隊要趕往哪裏去,趕緊往路坎上的樹林裏躲。趙長生心想,若是這支部隊往山上來,他們就飛快地趕回貓莊去報信。

一直等這支部隊走遠了,趙長生和趙長洪才敢出來。出了樹林,他倆還沒走下山坳就聽到從白沙鎮方向傳來了密集的槍聲。他倆又等了一陣,槍聲不僅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了,幾乎就在兩三裏外的地方打仗。可以肯定就是剛剛碰到的這支部隊跟人打起來了。槍聲打得比放鞭炮還密集,趙長生和趙長洪都知道這場是趕不成了。兩人又再回到山坳上等了半個時辰,直到從白沙鎮方向有人跑來,才打聽到了共產黨軍隊已經解放酉北縣,正在攻打白沙鎮,兩人這才無奈地回了貓莊。

對共產黨已經解放酉北縣、解放軍正在攻打白沙鎮的消息,趙天國的反應很平淡。早在一個月前,彭學清回諾裏湖給父母掃墓時在趙天國家住了一晚,就跟他說過長沙已經和平解放,共產黨很快就要打進湘西了。當時趙天國就平淡地說:“來就來唄,他們又不是沒來過。共產黨不抓丁,僅憑這一點就比國民黨強!”

這次,趙天國給趙長生說的還是對彭學清說過的那句話:“來就來唄,他們來還不就是打土豪鬥劣紳分田地那套。”趙天國說這話時是躺在床上的。自從去年那晚去救大明等五個壯丁回來後,趙天國就一直病著,時好時壞,有時能下床走走,有時又幾天起不了床。除了風濕症,他的胃病和腎病也越來越嚴重了,臉上已經瘦得隻剩一張蠟黃的皮子,顴骨突起,眼窩深陷下去。身子更是沒肉,一副骨架支撐著。瘦的原因是他常常吃下東西後不要多久就嘔吐出來了。他的房間裏常年充滿著中草藥的苦澀味,家門前坪場外的杏樹下藥渣已經壘了幾尺高,比母親趙彭氏在世時那幾年還壘得高。

早在一年前,趙天國就把族人們的事務都交給了趙長生打理,趙長生處理不下的大事才請他定奪。趙天國已經開始懷疑自己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常常夜裏對妻子趙田氏說他要走了,他這一輩子太累了,什麼大事也沒做成,就是感覺到累!趙田氏看到趙天國實在病得厲害,讓趙長生請了芭茅寨死去的羅木匠的徒弟給他合了木。合完木的那天,趙天國拄著拐棍從房裏出來,問在堂屋裏給棺材刷土漆的小木匠:“小師傅,看看,我還有多久壽辰?”

小師傅脫口而出:“今年死不了,明年很難說,後年沒壽辰了。”趙天國笑著說:“你還是不如你師傅,他給老人、病人合木能精準到哪一天。”

小師傅不以為然地說:“我師傅合木看得最準的那些年,峽穀裏多平靜呀,連吵架的人都少。現在峽穀裏年年打仗天天殺人,神都嚇跑了!”

他刷完棺材蓋板,抬起頭來望著趙天國,“聽說您老人家以前是貓莊的巫師,對吧?神都走了,通神的人還能靈嗎?”

趙天國想了想,這小師傅說得有點道理,神怎麼肯住在汙穢的地方呢?也許自己當年巫師的法器被毀就跟神走了有關,那時神就知道峽穀裏要亂了!

又過了幾天,趙天國聽趙長生說解放軍已經打下了白沙鎮,還說現在酉北縣共產黨最大的官是武平,武平做了酉北縣委書記兼軍分區司令。趙天國沒聽清楚趙長生說的哪個武平,問:“哪個武平?是我們長梅家那個當紅腦殼出去的彭武平嗎?”趙長生說:“聽說是他,我沒見過,白沙鎮人都說就是我們貓莊的那個武平。”趙天國“哦”了一聲,又問:“這次他們沒改縣名?原來叫什麼,我想想,什麼亮縣。對,郭亮縣。”趙長生說:“這次沒改縣名,倒是改了縣城,他們把酉北縣城遷到白沙鎮來了,原來的鎮公所大院成了軍分區、縣委和縣人民政府所在地。”趙天國說:“他們來了,不可能不折騰的。”說完,閉著眼睛靠著床撐打起了盹。

趙長生看著爹再沒做聲,好像睡著了似的,又說:“爹,我估計解放軍要來貓莊收繳槍支的,聽說他們現在到處剿匪,私藏槍支以土匪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