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開國逼死賀老貴一家的事,那支溪峽穀人人都有耳聞。賀老貴家有二子,大兒子十六歲,小兒子兩歲。賀老貴家窮,老婆討得遲,四十歲才結婚生子,頭胎就是一個兒子,以後又生了四五胎,個個長到七八歲就夭折了。他聽到保長賀麻子派丁後,老兩口商量了一晚上,都覺得大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一拉丁也就等於沒了,小兒子能不能成人還說不準,要是成不了人不就兩個兒子都沒了?兩口子下決心把小兒子弄死,那樣他家就是獨子免征。這老兩口都是死心眼,當夜就用棉絮把小兒子悶死了,小屍體就擺在堂屋裏。第二天,伍開國、王大鼻子和賀麻子來領人時他也沒讓大兒子上山去躲。伍開國和賀麻子一看小孩子嘴是烏的,就知道是悶死,不是他們夫婦說的急症死的。賀麻子一把抓住賀老貴的胸口說:“老貴呀,你倒是舍得孩子套得住狼,小的死了大的跑不跑得脫還得伍鎮長說了算!”伍開國既不說抓也不說不抓,隻是問賀麻子:“賀保長今年多大了?”賀麻子說:“四十二嘛,你未必連我多大也不記得了?”伍開國說:“現在的民國兵役法規定十六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一律算壯丁,老子今天來新寨隻認領十個人。民國二十九年抓丁時貓莊保長趙長生也被綁了丁,賀保長還記得吧?當然到了縣兵役局你有本事跑出來不管老子卵事。”鎮大隊長王大鼻子說:“少跟他們嗦,捆人!”
小兒子死了,大兒子沒了,賀老貴兩口子晚上都掛在了屋梁上。這時,碼頭上傳來了激烈的槍聲,二龍山的人跟稅警打了起來。龍大榜踢了伍開國一腳:“老子是二龍山的龍大榜,聽說你他媽的是個軍人出身,怎麼這麼!”
知道來者不是鬼魂,伍開國的腰杆頓時硬了許多,站起來說:“龍大榜,你好大的膽子,帶人搶村寨商戶也就罷了,竟敢襲擊國民政府機關,威脅國民政府官員!”
龍大榜哈哈大笑:“老子搶的就是你這種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汙吏!不但要搶你的’磚頭‘,連你的女人也要帶上山讓弟兄們玩個夠。”
一個跟在龍大榜身後的叫楊小武的剛入夥不到半年的小匪對龍大榜說:“大當家的,上半年我躲壯丁時我爹就是被這個狗日的吊在樹樁上想引我出來活活曬死的,我要報仇!”楊小武把火銃頂在伍開國的眼眶上,問:“狗日的,你認得老子不?”既不等龍大榜開口同意,也不等伍開國回答就摟了火,槍筒裏的半捧鐵砂從伍開國的眼眶裏進去,從他的後腦勺呈放射狀出來,劈劈啪啪地釘在牆麵上,伍開國臥室裏新粉刷的淡黃的石粉牆像一下子貼滿了無數隻惡心的蒼蠅。
龍大榜也沒訓斥小匪楊小武,讓人把屋裏的女人捆了,同時另一個屋子裏也捆出來一個女人。大家開始在伍開國家裏翻箱倒櫃地找銀元和金磚,找來找去,隻在抽屜裏和床腳下找到十幾筒封好的光洋,大約不到五百塊。龍大榜罵了一句:“狗日的,老子不信他伍開國是個清官,把剛才那個女人給我弄來!”伍開國的小姨太剛才看到伍開國的腦殼一槍就被開了瓢,押來時身子還在篩糠似的抖,龍大榜把快慢機槍筒頂上她的腦門,扳開機頭問:“屋裏有沒有夾層或者地窖,伍開國的銀元藏哪去了?”女人連聲說:“我講,我講,隻要不殺我,我什麼都講。”
原來伍開國的地窖口在灶房的火坑裏,搜查時弟兄們誰也沒有注意那口剛換了新灰的冷火坑。扒掉一尺多厚的灰,地窖口就出來了,揭開木板,龍大榜把火把往裏一伸,裏麵黃燦燦地閃光。他縮回腦殼說:“日他娘的,難怪人人願意當國民政府的官,一個小小的鎮長也比老子二龍山最闊綽時多幾十倍財產,一個縣長一個省主席家裏不曉得會有多少,要用船裝吧?看來當官還是比當土匪強,老子哪天也要弄個官當當。”
龍大榜在伍開國家搜尋錢財時,李老三帶人打開了鎮公所後院的地牢,看到裏麵關了幾十個壯丁和一些老頭、婦女,用斧頭劈了圓木柵欄上的鐵鏈鎖,把所有的人都放了。當他看到一個穿著簇新醬褐色馬夾的十八九歲的青年從裏麵出來時,驚訝地問:“你不是我們總司令的侄子趙大明嗎?當壯丁了還穿得這麼新,像個新郎官似的。”
趙大明很佩服李老三的鷂子眼,他們隻在五年前見過一麵,那時他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呢,李老三一眼就能認出他。他苦著臉說:“我今天本來就是新郎官,昨天晚上被伍開國那個狗日的抓了丁,貓莊一下子抓了五個。我得趕緊回去,爺爺和我爹肯定急死了!”
他又喊:“長安叔,大晨哥,大禮哥……我們快回去吧!”李老三衝著跑遠了的趙大明說:“你們貓莊不是年年拿錢買壯丁嗎,敢情也有買空了沒錢的時候?”弟兄們打了半夜,繳獲了近百支快槍,每個人口袋裏麵的銀元都裝得脹鼓鼓的,走起路來叮叮當當作響,相互一見麵就指著對方一身新衣哈哈大笑,原來他們同時都想到了,不必遵照大當家吩咐的那樣從店裏搬布匹回二龍山做新衣,從那些大戶人家身上扒下來不更簡便直接嗎?也有很多兄弟真聽大當家的話,肩扛手提的除了金銀細軟,更多是扛著布店裏的棉布、米店裏的大米。當然也有個別兄弟從街麵上的人家出來時一手提槍一手提著褲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