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3 / 3)

一天,趙天國正在祠堂裏抄錄剛剛編修完的族譜,趙長林牽著趙大民的手走進來。每次編修完族譜,趙天國都要抄錄五份分發給五房最年長者保存,以防鼠咬蟲噬、水浸火燒。今年他要抄錄六份,準備讓趙長林帶一份去美國,趙長林在那邊安家立身,也就成了趙氏種族的另一房人了。趙長林進來後在桌子對麵坐下來,看著趙天國忙,趙天國抄完了一張紙後才抬起頭來。趙長林從懷裏拿出一個盒子說:“伯父,這是我給你從美國帶來的一副老花鏡,這些天竟然忘記了。你喜歡看書寫字,這個用得著。”趙天國戴上眼鏡後,紙麵上的蠅頭小楷就清晰多了,說:“這個東西還真管用,以前見賬房先生都戴這個,像四隻眼一樣。有了這個我就能早日抄完一份,你走時帶去。當年長春去投軍時,我跟他說無論到哪裏,都別忘記自己是貓莊人,是趙氏種族的後人。樹有根,人也有根呀,趙家人的根在貓莊。”趙長林點著頭說:“伯伯,我一定帶上,有本家譜就可以傳給兒子,兒子又傳給兒子,代代相傳,不管多少代人,都知道這個根在哪裏。”趙天國放下筆,用讚許的目光打量著趙長林,說:“我們這一房人丁不旺,長春一直未婚,他死了也就絕後了。長生也就兩個兒子,你也看到了,那個還抱在懷裏的,胡小菊多年沒有生育,算是出了個夜太陽。你們多生幾個兒子吧,在國外也成一大房人。”趙長林避開這個話題,突然問:“伯父,你以前是貓莊的巫師,對嗎?你一定知道我們這個種族的一些秘密吧?”這是法器被毀後多年來第一次有人跟他提及巫師的事,趙天國感覺渾身一震。除了巫師這個身份,有關巫師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肯定在他身上發生過,但趙天國又什麼也回想不起來。看到趙天國像中暑似的“啊呀啊呀”了幾聲,趙長林問:“伯父,你怎麼啦?”趙天國定了定神,說:“沒怎麼,巫師的事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趙長林看著伯父一臉茫然的樣子,失望地說:“我在北平燕京大學學的是曆史,到美國後才改學法律。我隻是對湘西的儺巫文化比較感興趣,曾經想作這方麵的研究。如果不改行的話,我還想寫一本這方麵的著作。就拿貓莊來說,我們貓莊人都認為我們是一個跟漢人不同,也跟苗人和畢茲卡不同的種族。我們確實跟這三個種族都有很多不同,但我還是認為貓莊的趙氏種族是漢人的一個分支,我們有太多跟漢人相同的習俗。貓莊這一帶古代時屬於五溪蠻,是楚國的屬地……伯父,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學術問題,跟你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你也聽不懂。我要是不早點回美國的話,真想作點田野考察。現在,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小時候我就聽寨人們說,我爹是被你用陰法殺死的,是這樣的嗎?”

趙天國平靜地說:“我隻知道你爺爺是龍大榜請苗地的巫師用陰箭射死的,你去問一問貓莊人,貓莊曆代有殺過人的巫師嗎?你知道你爹不是我殺的,你爹死時你也記事了,他死前比一個小孩子還討人喜歡,誰會忍心殺死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

趙長林說:“我隻是小時候聽人這樣說,我也不信陰法能殺人,這沒有科學根據。我現在是個律師,什麼事有證據才會相信,所以關於爺爺的死因我也持懷疑態度,除非那天龍大榜派來了真正的殺手,否則爺爺不可能不明不白地中箭從屋梁上掉下來。”

幾天後的一個清早,趙長林帶著兒子趙大民離開了貓莊。他們父子從下寨家裏出發時天才剛剛亮明,整個貓莊白霧蒙蒙的,兩丈內不見人影。到了寨牆口時,趙長林才看到那裏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族人們都等在那裏給他送行。幾個老者站在牆洞口裏,大人小孩子在他們身後,伯父趙天國和伯母趙田氏也在。趙長林看到足足有上百人在那裏等他,他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來這裏的,等多久了,他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雙膝著地給族人們跪下。趙長林說:“叔叔伯伯們,兄弟姐妹們,長林今後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記得這裏有我的親人!”他又把趙大民按跪下來,說:“兒子,給貓莊磕個頭吧。你長了一頭黃頭發一雙藍眼睛,但你也是貓莊的人,這裏埋著你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