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國父子回到貓莊,天色已經大亮。趙長春和趙大牛死亡的消息既已證實,接下來就隻能等到雷老二把他們接來後辦喪事。趙天國回到家時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羅木匠給他合木時說過,那口棺材睡的會是他家的一個年輕人,他決定把那口上好的杉木棺材給趙長春睡。趙大牛沒有父母也沒有妻兒,趙天國讓趙長生通知他兄弟趙二牛給他哥準備喪事。他又讓人去白沙鎮扯二十匹白布,買五十刀白紙,家家戶戶紮白燈籠、花圈、白鶴,凡“長”字輩的平輩人不論男女一律戴短孝,“長”字輩以下的戴長孝,他要貓莊族人們用當年給二弟趙天武舉行“貓莊第一勇士”葬禮那樣的規格給趙長春和趙大牛舉行葬禮。趙天國說當年趙天武是為了保衛貓莊和族人戰死的,今天的趙長春和趙大牛同樣是為保衛貓莊和族人戰死的,他給他倆也要刻一塊貓莊勇士的墓碑。現在整個那支溪峽穀裏的人都知道日本人快要打進離峽穀不足百裏的沅州城了。
貓莊人沒有想到的是,三天後他們等來的不僅是長春和大牛的屍體,還多了兩具死在日軍槍口下的屍體。
雷老二出門後健步如飛,第二天中午就趕到了沅州城外六十裏的五常村,他在村口的一個茶棚前打尖歇腳。茶棚的老板一看他的裝束和手裏的銅鑼就知道他是趕屍匠,搬了一張小桌一條長凳把他的位置單獨安排在茶棚外邊靠近大路的地方。雷老二也不計較,要了兩碗白米飯,吃完飯又喝了兩碗茶水。抬頭看了看天色,天上看不到日頭但看得到日頭的位置,他把一塊銀元壓在碗底裏,坐在凳子上閉目養起神來。一會兒,龍大榜帶著突圍出來的二十多個弟兄來到了茶棚。他們個個衣衫襤縷,蓬頭垢麵,渾身血跡斑斑,很多人拄著拐杖一瘸一瘸的。一看到茶棚,弟兄們興奮地往這邊奔來,走在最前麵的龍大榜跨進茶棚一腳踩在一條凳子上對老板高喊:“給老子和弟兄們趕快搞飯,多弄幾個好菜。”老板一看這麼多挎槍的血淋淋的人擁進來,從他們髒汙得看不出顏色的衣服分不出是傷兵還是土匪,嚇得簌簌發抖,愣在那裏不敢動。龍大榜說:“你他娘的篩什麼糠,快去搞吃的,老子是打日本人剛從火線上下來的,老子吃完了,你這個攤子也趕快撤了,日本人就要打過來了。”龍大榜看到他唯唯諾諾地去了後麵竹棚的廚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呼呼喘氣。
龍大榜坐下後,看到坐在外麵路邊的那個老者有些麵熟,他聽那人問:“你可是二龍山義勇軍的副總司令龍大榜?”龍大榜一拍腦門,想起來了:“你是白沙鎮的雷師傅,我四十年前見過你一麵,四十年後你還是老樣子。”雷老二說:“我來接你們總司令回貓莊,哪位弟兄能帶我去找到他?”龍大榜說:“我正想回了酉北就去請雷師傅的,沒想到雷師傅先到了。讓趙大平跟你去,撤退前總司令是他挖坑埋的,隻有他找得到。”
趙大平也說:“是我埋的,我把他和大牛哥埋在一起的,吃了飯就跟你去。”雷老二說:“不急,天黑後能趕到那裏就成,你慢慢吃飯,吃完飯在凳子上困一覺。”
趙大平實在太困了,真的就睡了一覺,直到日頭偏西雷老二才叫醒他。二人趕到楊樹鋪鎮已過了亥時,整個楊樹鋪黑沉沉的,沒有一絲光亮。趙大平估計日軍已經走了,逃走的楊樹鋪居民們又沒有回來。為安全起見,他帶著雷老二繞過鎮子,從鎮外的田裏摸索過去。這條路線剛好是他們昨晚撤退時的路線。下到河溝裏,又走了一陣,趙大平確定了一下方位,爬上河坎,對雷老二說:“我把我叔和大牛哥埋在一個炮彈坑裏,副司令說這樣免得日本人割他的頭拿去示眾。”說完開始雙手刨土。埋得不深,一會兒,兩具屍體都刨出來了,趙大平把他倆一個一個半豎起來,拍掉他們頭上、脖子裏的土,還想給他倆擦擦臉。他聽到雷老二說:“行了,等他們一走,身上的土自然會掉的。你走開幾步,退到後麵去一些,頭別往這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