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平俯下頭問：“叔，你說什麼？你是說要回貓莊嗎？”趙長春吐字不清地說：“貓莊……好冷啊……帶我回……貓莊……”趙大平感到趙長春的頭顱和身子猛然往上一挺，口裏噴出一股黑血。
他大叫了一聲：“叔！”發現趙長春的雙眼已經定了，他抹了一下他的眼皮，又抹了一下他的眼皮，怎麼也抹不閉，趙長春的眼睛就那麼鼓輪輪地睜著。
久病不起已經準備了後事的趙彭氏這天傍晚突然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她一醒過來就喊口幹，一直守在床邊的趙田氏一邊給她衝紅糖水一邊大聲地喊趙天國：“天國，娘醒了！”趙天國、趙長生和媳婦胡小菊聞聲都跑進趙彭氏房裏來。趙天國從趙田氏手裏接過碗，一勺一勺給母親喂紅糖水，喂了幾勺，趙彭氏竟然等不及，搶過碗咕咕嚕嚕幾口就喝幹了。喝罷，把碗遞到趙天國手裏，一抹嘴巴，平靜地對兒子說：“讓長生去請雷老二來貓莊。”趙天國一直在觀察母親的神態，認為她這是回光返照，母親已經挨不過今明兩天了，就順著趙彭氏說：“我就讓長生去，娘，你得說說，請他做什麼呢，驅鬼除邪，還是……”
趙彭氏說：“讓他去接長春呀！”趙天國正把手裏的碗遞給妻子趙田氏，聞言後兩人同時渾身一震，手裏的碗“哐當”一下掉在地上，碎了。趙天國和趙田氏幾乎同時開口說：“娘，你說胡話吧，長春好好的怎麼要雷老二去接？”
趙彭氏語氣肯定地說：“長春死了！他剛剛才死，我醒來時看到他上樓去武芬的房裏，六年前武芬死的那天他飄魂就一直沒收回來，今天他是真的走了。你們聽聽，他正在樓上和武芬說話呢，他給武芬說大牛也死了，隻有大平還活著……”
趙彭氏說得人人毛骨悚然，頭皮麻麻的，又忍不住回頭往廂房樓上瞄一眼。趙田氏已經嚶嚶地哭泣起來，趙天國站起身來往廂房上走去，隻走了幾腳就停下來，他決定親自去白沙鎮問問雷老二。
趙彭氏看到趙天國走出了房，對趙長生說：“你怎麼還不去請雷老二，快去呀！就說請他老人家無論如何也要把我家長春接回來，長春說他要回貓莊。”
趙天國父子打著火把子夜時才趕到白沙鎮西北角的土坡上，敲響雷老二住的土地廟大門。敲門時趙天國從破舊的門縫裏看到土地廟裏亮著油燈，雷老二沒睡。果然，隻敲了兩聲，木門吱嘎一聲就打開了，雷老二舉著油燈把他們父子讓進廟裏。進了屋，趙天國看到桌案上擺著銅鑼、桃木劍和雷老二出門時背的那個黑色的褡鏈，驚訝地問：“雷師傅半夜裏要出門呀？”雷老二蒼老的聲音像是從地縫裏滲透出來的一樣：“在等該來的人。”趙天國心頭一驚，知道了母親趙彭氏說的不是胡話，長春真的死了！當他報了趙長春的生辰八字後，雷老二根本沒有掐算脫口就說：“你家大公子三個時辰前剛剛才走，他就是我要接的人。後天夜裏你們在貓莊的曬穀坪上燒一堆大火等我們。你可以回去準備喪事了！”趙天國又報了大牛的生辰八字，雷老二仍然木著臉沒有表情地說：“一起辦吧。”趙天國也不多說，把裝有八十塊銀元的小布袋放在桌案上，看到雷老二正在往肩上披褡褳，插桃木劍，知道他馬上就要起程，拉了一把趙長生，轉身就走。沒出屋，身後又傳來雷老二蒼老的聲音：“把錢帶回去，我已經無福享用這些錢了。”趙天國聽他的語氣不容置疑，隻好提起了錢袋。雷老二提起銅鑼，拔腿就走，搶先趙天國父子出了土地廟，走進黑沉沉的夜色裏。他沒回頭，更沒交代趙天國父子出門後幫他關門落鎖。
這是趙天國第三次趙長生第二次見到雷老二。父子倆都驚奇地發現雷老二除了聲音聽起來蒼老些外，仍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仍舊臉皮皺若核桃殼，身子枯瘦如柴，走出門時腰板挺直，腿腳矯健。雷老二出門很久，完全融入夜色裏，看不到影子了，趙長生還愣怔著，他想不明白雷老二這樣什麼也不問就去接趙長春，能找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