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3 / 3)

山本一夫看到土堤上被炮轟倒下後又豎起來的七彩龍圖緞麵旗,請示旅團長佐佐鈴木:“將軍閣下,還用炮轟嗎?”佐佐鈴木說:“這些支那人大大的狡猾,他們把機槍隱蔽起來,用炮炸掉他們的魔鬼槍陣!”山本一夫皺著眉頭說:“可是,我們的炮彈已經不多了,旅團還有更重要的桃源作戰和常德作戰任務,都是攻城戰。而我們的後勤供給在三百裏外的醴縣已經被支那的正規軍切斷……”佐佐鈴木暴怒地打斷山本一夫的說話:“你要讓這群支那土著部隊牽製整個旅團到天黑,浪費整整四個小時的寶貴時間嗎?你要因為區區幾十發炮彈讓更多的大日本皇軍倒下嗎?”

山本一夫走開時嘀咕了一句:“幸虧旅團的作戰任務不是沅州城!”第二次炮襲前足足有十來分鍾的平靜,弟兄們臥在土堤上、田塍下、河溝裏靜靜地等待著日軍的進攻,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呻吟,許多弟兄因為太閑了忍不住抽出插在腰間的旱煙鍋巴滋巴滋津津有味地抽起來。別人都從腰間裏抽煙鍋時,趙大平從腰間抽出來的是笛子,他吹的是一首酉北畢茲卡民歌,一首幾百年前彭翼南率兵去東南沿海抗倭時就在酉水北岸廣泛傳唱的憂傷的民歌:

馬桑樹兒搭燈台,寫封書信與姐帶,郎去當兵姐在家,我三五兩年不得來,你個兒移花別處栽。

馬桑樹兒搭燈台,寫封書信與郎帶,你一年不來我一年等,你兩年不來我兩年挨,鑰匙不到鎖不開。

多少年後,活下來的弟兄們的耳邊還回蕩著那天聽到的從趙大平笛孔裏流淌出來的這支他們熟悉得隻要一聽到曲調就知道它是一支生離死別的歌子的旋律;多少年後,他們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尖銳的炮彈出膛的嘯音是如何強硬地掐斷這支憂傷如水的民歌的,爆炸的炮彈是如何把聽得癡迷而忘記躲避的他們的總司令掀上天的;多少年後,每當他們聽到從遙遠的山坳上傳來這支歌子時還會像戀愛中的小夥子一樣淚水漣漣。

趙長春被炮彈炸成重傷後還堅持到了天黑突圍前才死。天黑前,義勇軍打退了日軍無數次的衝鋒,幾乎扔完了所有的手榴彈,陣地曾經幾度易手,快槍隊刺殺隊一次一次地跟衝上來的日軍白刃戰,最後後勤隊的人也衝了上去。土堤上累積的死屍讓它的高度足足翻了一倍。快槍隊刺殺隊幾乎傷亡殆盡,兩個隊長麻萬民和周吉林都是白刃戰時死的,兩個人死後都沒有倒地,一直拄著槍站立在田裏,他倆的距離不到一尺遠,臉麵側向對方,好像正在交談著什麼。機槍班被炸得沒有一個人活下來。趙大牛也死了,他在第二次炮擊時被炸掉了一條手臂,日軍衝上來後他還痛得在地上打滾,被兩個日軍用刺刀活活地戳死。隻有副總司令龍大榜除了手臂上的那塊彈傷外再沒增加新傷算是一個奇跡,其他活下來的人人都是重傷。龍大榜給了趙大平兩隻快慢機,讓他在河溝裏守著趙長春,不準離開半步,撤退時他倒是毫發無傷。

撤退前,趙長春就咽氣了。趙長春臨死時躺在趙大平的懷裏,定定的雙眼望著楊樹鋪陰霾的天空上層層流動的陰雲和越來越濃重的暮靄,嚅動著嘴唇艱難地說:“貓莊,貓莊……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