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春帶著湘西抗日救國義勇軍急行軍一天一夜，進駐沅州城裏。他是前天接到彭學清十萬火急的信件趕往沅州城的。彭學清在信上說，日軍正準備大規模進攻常德，湘西北石門慈利一線戰況十分危急，一旦失守，整個湘西就會門戶大開。他叮囑趙長春務必帶人三天內趕來防守沅州城，說現在整個駐紮湘西北的國軍已經膠著在石門慈利一線，沅州城裏隻有一個保安團防守，兵力薄弱。沅州城若是不保，日軍一天就可以打下酉北城，不出三日整個酉水北岸將淪陷於日寇鐵蹄之下。趙長春接到信後，立即一麵派人去金雞坡和諾裏湖通知兩個快槍隊回二龍山，一麵拿著信去找龍大榜。龍大榜正在屋裏擦拭他的那支快慢機，見趙長春匆匆地朝他這邊走來，就說：“總司令，是不是有仗要打了？”趙長春奇怪地說：“你怎麼知道的？”龍大榜把快慢機和紅絨布放好在桌上，左手掐住右手腕活動了幾下，齜牙咧嘴地說：“我這幾天手癢得很，昨夜裏睡醒時聽到掛在牆壁上牛皮盒子裏的快慢機槍筒裏嗚嗚地叫，就知道有大仗要打了。”趙長春把彭學清的信遞給龍大榜。看完信，龍大榜一拳砸在桌子上說：“龜兒子，等了好幾年終於來了！總司令，趕快集合隊伍，上沅州城去。”
趙長春說：“不急，等麻萬民他們回來，先把二龍山安頓好，把後勤大隊留在二龍山，你看怎麼樣？”
龍大榜瞪著銅鈴眼說：“有什麼安排的？全部出發，一個不剩地拉出去！”
趙長春說：“我也正是這個意思。沅州城兵力薄弱，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後勤隊年紀大的還可以往城牆上搬彈藥。不過，你可要想好喲我的副總司令，隊伍這一拉出去有可能誰也回不來，你們龍家白水寨百年基業可就沒了喲。”
龍大榜說：“從你把標兒的骨灰帶回二龍山那天起就想好了。”第二天上午，趙長春和龍大榜把所有的義勇軍兄弟都集合在白虎堂前的大土坪上。弟兄們領了槍支彈藥，剛列好隊，陰沉沉的天空突然嘩嘩嘩嘩地下起了大雨，從大龍山那邊還傳來了隆隆的沉悶的雷聲。龍大榜聽到雷聲心裏一沉。今天是十月十四，初八立冬已經過去好幾天了，那支溪峽穀裏看年景有一句很準的俗語“入冬聽雷聲，黃土壘成堆”，意思是冬至以後打雷是個凶兆，要死很多人的。民國二十三年就是冬至那天打了炸雷，一場戰爭下來整個酉水北岸死了幾萬人。
趙長春站上土台時，全身被雨水澆得透濕。他給弟兄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身上的冷意刺激得他連打了兩聲噴嚏。清理一下嗓子後，他大聲地說：“弟兄們，天天操練手癢不癢，想不想打仗？我們的副司令說他的手都癢得不得了了。”
弟兄們哈哈地笑成一片，懶洋洋地答：“想。”龍大榜板著臉大聲地說：“嚴肅些，總司令這是訓話，不是跟你們逗樂子。”
趙長春又說：“想不想打日本人？”弟兄們精氣十足地答道：“想，做夢都想。不打日本人我們還叫什麼抗日救國義勇軍？”趙長春說：“那好，現在日本人已經到了距二龍山不足二百裏的石門慈利一線，國軍七十三軍正跟日本人作戰，沅州城危在旦夕，湘西的大門就要被狗日的小日本拱開了。弟兄們，我們是不是應該把狗日的趕出我們的家園，是不是應該用我們的鮮血捍衛我們民族的尊嚴，保護我們的父親母親弟兄姐妹不受淩辱！”
弟兄們士氣高昂地答：“把小日本趕出湘西，跟狗日的拚了！”趙長春看了一眼龍大榜。站在雨中的龍大榜也渾身精濕，須發花白的他站得標直，一臉肅穆。趙長春又說：“跟日本人打仗不比跟保安團，他們全是重槍重炮，還會有飛機轟炸，我和副總司令把弟兄們拉出去就沒想回來了！要是有怕死的弟兄，趁早滾蛋！沒有是吧？都是好樣的！下麵讓副總司令訓話。”
龍大榜神情悲壯地走上土台。就在趙長春訓話時，他看到一道明亮的閃電撕開擁塞在大龍山上的黑雲，一聲炸雷在山後炸響，他的心裏一陣驚悸。為匪作歹大半輩子，多少次死裏逃生，甚至是跟著紅腦殼天天打大仗時他都沒有過像今天這麼強烈的不祥的預感。龍大榜看了一眼冷得嘴唇發烏全身哆嗦的弟兄們，學著趙長春的樣子敬了一個軍禮，說：“我龍大榜活了大半輩子，以前滿清朝廷和國民政府都罵我是匪，我認賬。打起義勇軍旗號後他們再罵我是匪我就不認了，今天我跟弟兄們是以軍人的身份上戰場的，我們要讓他們看看二龍山的人到底是土匪還是軍人。老子醜話講在前頭，戰場上要是哪個弟兄了丟了軍人的榮譽，別怪老子不講情麵，一律就地槍決！”說完，拔出快慢機對著天空放了三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