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春帶了二十個弟兄進了貓莊,都沒帶槍,每個人挑一副籮筐。他帶人先到下寨收糧和錢,糧當場就從那些人家的穀倉撮進籮筐裏,錢一時湊不足的可以寬限些時日。下寨的族人倒沒有什麼異議,紛紛交錢交糧。不說是長春帶人來收要給他麵子,義勇軍收的錢糧也不比往年交鎮公所的多,隻是他們擔心這些人收了一趟,鎮公所會不會又來收一趟?但都沒有說出口。
收完下寨收上寨。趙長春和李老三走過小溝橋時就看到趙天國拄著拐棍站在曬穀坪外等著,他的身後沒有人,許多人都躲在巷子裏探頭探腦地張望。趙長春看到爹板著臉,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走上去叫了一聲“爹”。趙天國木著臉大聲地質問趙長春:“進寨搶糧呀?”
趙長春聽到這句話愣怔住了,感到臉上比被爹扇了一耳巴還火辣,囁嚅著說:“我們是抗日義勇軍,不是土匪。”趙天國不屑地說:“二龍山什麼時候駐過軍,白水寨一百多年來就是個匪窩!”他拄了拄拐棍,拐棍尖上的鐵箍砸在石板上“哢哢”作響,趙天國還扭過頭去對著巷子裏的族人們大喊:“大家都出來看看二龍山土匪長的什麼樣子!”趙長春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挺起胸脯,也對著巷子裏的族人們大聲喊話:“你們都出來吧,聽我講講,我趙長春怎麼就成土匪了?我們是抗日義勇軍,是要打日本人抗戰救國的軍隊。”
看到上寨人陸續從巷子裏出來,趙長春對趙天國和族人們說:“你們在那支溪峽穀上百個村寨打聽一下,我們義勇軍有沒有強搶惡要過,有沒有催糧逼錢過,有沒有拉丁派夫過,有沒有敲詐勒索過?”趙長春越說越激動,“老統領曾在三十四師訓話時說過一句話,有良心的人拿槍就是軍人,沒良心的人拿槍才是土匪,現在酉水兩岸的中央軍省軍都有正式番號,他們橫行無忌,到處抓丁拉夫,敲詐勒索,你們說他們是軍人還是我們義勇軍是軍人?”
趙長春看到爹臉上繃緊的皮肉鬆弛了下來,又對族人們說:“我知道你們同我爹一樣,認為我是貓莊趙家的忤逆子,先是從軍,後又上二龍山跟龍大榜做土匪。可你們想過沒有?現在是國難時期,日本人已經打到長沙了,他們打下長沙很可能從常德進攻湘西。如果全國人都像我們貓莊人不從軍,躲在這大山旮旯裏,誰來抗戰?你們想想,國家亡了還會有貓莊嗎?義勇軍不要你們出一個壯丁,今天這錢糧收定了,一分一粒不能少。我在諾裏湖擺了兩挺重機槍,就是為了讓你們安心種田。這裏的糧一粒都不能流出去,有吃不完願意賣糧的,我們按白沙鎮上的市價用銀元收購。”
趙天國給上寨的族人們揮了揮手,說:“去吧,去吧,給他們交錢交糧吧!人家的機關槍都架到寨門口了,讓長生給每家每戶記個數,不然到時又是一筆糊塗賬。”他轉過身來對趙長春說:“別以為你爹老糊塗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我懂。但打日本人不光是嘴上練的,不管是軍人還是土匪,吃了百姓的糧就別反過來禍害百姓。”
趙長生拉了拉趙天國的衣襟,央求他說:“爹你就少說幾句。”趙天國用手掌打了一下趙長生的手背說:“我老了身體不好,你是年輕人,眼明腳快的,幫我盯著一下。那年武平沒拐走一個人,這次別讓這個貨拐走一槽人啊!”
趙長生說:“爹!”趙天國說:“晚上通知族人們到祠堂議事,不管這個軍那個軍都不準投,要真是哪一天日本人打到貓莊來了,我們在寨牆上打仗也要人啊!”
民國三十二年初冬一個細雨淅瀝的早上,趙天國給母親趙彭氏去白沙鎮請郎中,趙彭氏已經病了差不多一年,臥床不起也有小半年了。換了附近寨子的幾個郎中。吃了上百副藥也不見好轉。現在隻要一進趙天國家門前的那條巷子就能聞到刺鼻的中草藥味。趙天國換了一雙膠鞋,拿了一把洋傘,剛走出門前的巷子,就見剛剛上工去摘油茶的趙長生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趙天國以為兒子不放心自己雨天路滑去白沙鎮,是來替換自己的,就說:“上你的工去吧,油茶再不下樹要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