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生粗著氣說：“爹，諾裏湖長春哥的那些兵都撤走了。”趙天國忙問：“什麼時候撤走的？我前天傍晚從青石寨回來，他們都還在。”
趙長生答：“不曉得什麼時候撤走的，應該是前天晚上就走了。昨天清早我挑水時碰到長洪，聽他說前晚聽到諾裏湖放了一陣槍，還以為是義勇軍跟保安團打起來了。昨天我在趙家包摘油茶，諾裏湖就靜悄悄的，今天又看到他們那棟作夥房的茅屋也沒冒煙。我越想越不對勁，就跑去那裏看了，人真的都走光了，連被子都帶走了。隻有板壁上寫著一些歪歪斜斜的字。寫的是‘我們抗日去了！’‘我們打鬼子去了！’”
半個月前，日本人的飛機就轟炸過酉北縣城和白沙鎮。他們在酉北縣城投了七枚炸彈，全是投在人口密集的坡子街裏，據說炸塌了十多棟房子，死了二三十口人。在白沙鎮也投了兩枚。一枚落在鎮東陳小虎家的牛欄裏，炸死了一頭大水牯，把牛欄後麵的豬圈也震塌了，兩頭肥豬掉在糞坑裏淹死了；另一枚炸彈落在鎮公所後院伍開國家的堂屋裏，把他家的房子炸得稀巴爛，白沙鎮人都說從他家飛出來的銀元撒了半條街，每個銀元都七彎八翹扭曲得像個麻花似的。那天伍開國在鎮公所辦公室，他兩個姨太太在對麵街上的鄭文書家打麻將，都躲過了，兩個護家看院的家丁卻一死一傷。
那天，日本人的飛機貓莊人也看到了。當時是正午，大人孩子聽到頭頂上有嗡嗡的巨大的轟鳴聲傳來，紛紛跑出屋觀望。人們看到一隻巨大無比的黑鳥飛來，驚奇得合不攏嘴，孩子們則在曬穀坪上又唱又跳地歡呼。突然那隻“大鳥”俯衝下來，轟鳴聲震得人的雙耳發麻，孩子們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興奮地跳起來喊：“‘大鳥’屙蛋了，屙了好大一個蛋！”人們都看到“大鳥”飛過去的時候真的屙了一個大蛋下來，落在曬穀坪坎下的水田裏，“撲通”一聲濺起一片白亮的水花。
“大鳥”屙蛋時趙長生剛從家裏跑出來。他雖然沒見過飛機，但聽趙長春說過這個能飛的鐵東西是專門投炸彈的。飛機俯衝下來時他大喊族人們“趴下，趴下！”他的聲音淹沒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根本就沒人聽得到。他心裏想完了完了，這一家夥不知要炸死多少人了。等他跑到曬穀坪時，那個插在水田裏的家夥還沒響，他才鬆了一口氣。他讓爹守著禁止任何人接近那個鐵蛋，自己跑去諾裏湖找麻萬民。麻萬民也看到了“大鳥”從頭上飛過，知道那是日本人的飛機，機身上有膏藥旗的標識，總司令給大家反複講解過：隻要有膏藥旗標識的全都是小日本那方的東西。他帶人跑到貓莊一看，驚得連聲大叫：“我的娘喲，幸虧是個啞彈，不然一曬穀坪的人都沒命了。”
趙天國拿拐棍指著那枚四個人小心翼翼抬出來的鐵彈說：“真有那麼厲害？”麻萬民說：“你老人家要是不相信我們找個天坑試試，保準能把幾十丈深的天坑炸得塌。這個鐵蛋一炸碎鐵殼就到處亂飛，不知要傷好多人。”後來麻萬民真讓人把它丟進天坑裏，趙天國沒去看，聽回來的人說真把諾裏湖的一個天坑給炸塌了，那響聲悶在幾十丈深的坑裏比大土炮還響。
第二天，趙長春趕來貓莊，對爹說：“你現在知道，國家保不住，貓莊也別想保住的道理了吧。日本人把殺中國人就當好玩的遊戲，你自己想想，那枚炸彈要不是啞彈，貓莊要死多少孩子？”
趙天國想，諾裏湖的義勇軍都撤走了，趙長春是帶人上戰場了吧？他對趙長生說：“看來日本人已經打進湘西了，你去白沙鎮跑一趟給你婆買藥，我清查一下貓莊有沒有人跟麻萬民一起走。我估計大牛和大平跟他們走了，這兩孩子天天跟麻萬民纏在一起，我前晚從青石寨回來還碰見他倆去諾裏湖玩。”
趙天國挨家一問，果然趙大牛和趙大平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