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社父親氣得用棍蹾著地說,長社是想把這些猴關死呢,我得去找縣上,讓人來開鎖放猴,長社他不聽我的,不能不聽縣長的。
永良侄子說,大伯到縣上去報告,斷了咱們村的財路,村裏的人可是要怨呢。
長社父親說,猴子的怨比人的怨不大?什麼事就怕調過來想。
永良侄子說,隨你老爺子的便。
第二天一大早,長社父親就措班車上了縣。走時沒跟任何人說,隻托人給營盤梁的奉山老漢帶了個話,讓奉山老漢多關照這邊的事。
發出去的快信沒有回音,十幾個動物園竟然沒有一個表示要猴的。長社明顯感到環節上出了問題,卡在了某個地方。
他還是不甘心。
晚上時候,長社剛吃完飯,想過去看看父親,永良侄子慌慌張張進來告訴長社,猴子又死了五隻。長社問怎的一下死這麼多,永良侄子說是集體自殺。
長社說,猴還會自殺!
永良侄子說,它就自殺了呢。誰也沒辦法,攔也攔不住。
玉芝聽了這話,手裏的飯碗差點兒沒掉到地上,她說,這些猴莫非都成了精,了不得了!
猴子會自殺,長社是頭一回聽說,他趕緊下了炕,趿上鞋,顧不得提,就跟著永良侄子出去了。
四周很黑,村路坑坑窪窪,長社深一腳淺一腳來到猴籠跟前,拿手電晃來晃去地照。他看到兩個籠裏的猴的確所剩無幾,那隻小猴腦殼碎裂,在籠子的邊上臉朝下趴著,紅白的腦漿染滿了欄杆。長社問誰幹的,永良侄子說,是母猴幹的,小猴要撿投放的料,母猴管不住,就把小猴的腦袋在欄杆上撞碎了。
長社看那母猴,眼內無光,身體已經挺了。
另外三隻不知什麼時候一塊兒咽了氣,微閉著眼,半張著嘴,全身沒有了一絲熱氣。
老猴仍是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裏,冷靜地看著籠裏發生的一切,仿佛這一切都與它無關。
長社示意永良侄子,將這個老猴單獨關押,他看出,這老東西不是個省油的燈,它是這群猴子的主心骨,它不吃食,所有的猴子便都不敢吃,寧可餓死也不能壞了規矩,沒有它在,這些猴子不至於如此。
永良侄子說用不著單獨關押了,這個籠子裏除了老猴以外,能喘氣的還有一隻,料也活不過今天半夜。長社問另一個籠裏還有多少。
永良侄子說,那個籠多一點兒,還有三隻半。
長社問怎的還有半隻。永良侄子說,是斷了胳膊腿的。
永良侄子說,侯村長,要不咱們就……放?
長社還在猶豫,想的是明天萬一有信來呢。
永良侄子說,這樣的破猴,人家來了一看也不會要。
長社說,再觀察一個晚上,明天開村委會。
第二天一大早,長社就往村委會跑。幾個委員早就在那裏了,正圍著籠子一籌莫展,見村長來了,大家都將目光轉向他,朝他要主意。如永良侄子預料,大籠裏的那個猴果然死了,就死在老猴的身邊,匍匐著,像一個恭順的臣民。長社叫人將死猴子拽出來,拖進辦公室,將這隻死猴和昨天的母猴剝皮、開膛,他到底要尋出個究竟來。
永良幹這個是拿手,三下五除二地將皮剝了,刨出肚腸,兩隻猴胃裏都是空的,一點兒食也沒有。
人們吸了一口冷氣。
沒人說話。
長社對委員們說,吃罷早飯開會!
雪又下起來了,一開始就下得很猛,氣溫也降得厲害。長社心中暗自叫苦,這樣的天氣,那幾隻猴又餓又凍,大概堅持不了多長時間,莫若早早放了。一想,放出去怎麼辦呢,放了它們,它們也是死,漫天大雪,饑寒交迫,傷病交加,孤單離群,哪裏還有活路,在籠裏還有人喂吃的,出去可是什麼都沒有了。
村委會還沒有召開,營盤梁的奉山老漢讓孫子們架著,跌跌撞撞,雪人似的來了。老漢進村先看猴,又來尋長社,一進門劈頭蓋臉地嚷嚷,長社,造孽呀你!你得不著好報!
長社趕緊把老爺子往火塘邊讓,讓媳婦吊上一罐茶煮著。長社悄聲問營盤梁的孫子們,吃過早飯了沒有。孫子們說,昨天半夜的時候往這邊趕,梁上雪太大,一路上連滾帶爬的,摔了兩跤,差點兒沒掉到澗裏去。
長社讓老婆玉芝先撂下手裏的活,快點兒做飯。
奉山老漢青著臉說,你也甭準備飯,我問你,死了幾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