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繼位以來,天災橫行、年年大旱,關中和關隴的糧食一年比一年少,有時他甚至在宮裏就能聽聞外麵有易子而食的事發生。

如果不是他打壓了一批士大夫,重新清算、丈量土地,又大麵積的推廣均田製、漢化,各地怕是早已揭竿而起。

在這種情況下,每年春天元修又不得不多次下令六鎮出塞,去劫掠草原上的那群窮親戚,再以納稅的名義收走劫掠之物的七成來養自己的京衛。

為了大魏的延續,也隻能再苦一苦六鎮的子民了。

片刻後,元修歎了一口氣,將地上的軍報撿起,遞給了元榮。

“子佑的事,想必胞弟也知道了,可有應對之策?”

言下之意,六鎮肯定不能棄,那是大魏在北方的最後屏障,也是理論上他拓跋氏的起家之兵,於公於私都沒有舍棄的理由。

元榮放下軍報,麵色有些不好,斟酌片刻後說道:“陛下,此次叩關事小,臣弟願領精兵自晉陽北上,必定使那奚契過不了陰山!”

“隻是……”

見元榮有些猶豫,元修心中頓時了然,輕聲細語的寬慰道:“你我乃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何諫言隻管說,朕必虛心求教。”

“唉,年初出塞,臣弟路過懷朔之時,偶遇一牧馬老翁向臣行禮,其拜而泣之,問可汗安否,今子孫未敢忘皇恩,任願世代為可汗牧馬而棲。”

“此人乃是先帝的親衛,最早隨先帝征戰四方,如今到了孫輩,依然是鎮戍軍的一員,漢兒用“滿門忠烈”來形容他們這些人家。”

“陛下,倘若再這般下去,六鎮必定大亂!或北投奚契而去,或被有心之人煽動,一路殺到京師也未嚐不可!”

元修的眼眸微微下垂,原本紅潤些的臉龐再次變得蒼白,整個人就這樣沉默的坐著。

良久,他聲音有些低沉的問道:“賢弟既然談及此事,想必心中已經案策,可速速與我。”

“臣鬥膽向陛下舉薦一兒郎,可解六鎮之憂……不知陛下可還記得趙王真定公之子?”

元修思索片刻,頓時想起了一個黑名單裏的人,心中頓感不悅,但麵上依然平靜。

“可是真定侯婁緹?這廝最近還給朕上過奏書。”

元修在案牘上翻找片刻,拿起了一封皇族專用的紙信,又細細掃視了一遍,心中的越發覺得荒唐。

“賢弟,你向朕舉薦的,該不會是朕這便宜姐夫的兒婿吧?”

“正是,此子在軍中頗有威望,從軍不過四載,斬敵首近千!每逢戰事必身先士卒,敢以數十騎衝殺軍陣,其人之勇猛,可與項王比之。”

“漢人稱他為小高將軍,與漢代飛將軍李廣相論;鮮卑子弟稱他為賀六渾,常與其把酒言歡。”

元榮透露的信息很多,但每件事都指出一個目的:讓渤海高氏上位。

比起曾經站錯過隊,現在六鎮急需一個能和稀泥的代表來維持朝廷的威嚴與權威;而作為漢門士族代表,沒有比出身渤海高氏的“賀六渾”更合適地人選了。

元修不可置否,站起身來回渡步,時不時的看向門外發呆。

他突然長歎了一口氣,神色有些悲傷的說道:“昔日渤海男爵與朕有舊,為國事而殉,朕卻不能照看忠良之後,實乃朕之過失。”

言語中充滿了愧疚,好似當年蘚州城上的火炮是憑空掛上去的一般。

“鄭平。”

“老奴在!”

“即刻擬詔,命王大司馬、大將軍元榮都督河北內外諸軍事,北上平城、懷朔,對奚契施以雷霆。”

“渤海高氏嫡長高歡,勇冠三軍、忠良之後,暫命其為懷朔戍守,秩石兩千,待到戰事後入京……”

聲音戛然而止,隻見元修輕掩住臉,精美的龍袍被大批染紅,一臉的痛苦之色。

撲通一聲,元修的身體重重倒在地上,再次陷入了昏迷。

“陛下!!!”

很快,大批京衛將東堂緊緊圍住,百官在一片茫然中被遣散出宮,引起了朝中一片嘩然。

第二日,武帝以聖體不適為由,命太子元子佑監國,太保劉誌遠和大將軍元榮輔政,自己則退居到媧皇宮休養。

經曆了這種事,沒人再關心太子的莽撞之舉,更無人在意一位酋首兒子的死亡,隻有一隊繡衣使者趁著夜色離開了京師,快馬加鞭的向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