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識故人來(1 / 3)

滔滔的嘉陵江水流了不知多少個日月,江岸的楊樹綠了又黃,黃了還綠。歲月的更替,光陰的流逝,這保寧府的府尹也不知換了多少茬,可是何五的眼中,這一切都沒有改變。要說變的那也隻是朝廷的徭役稅賦一年比一年重,這月的稅要比上月又多了三分銀子。眼看這大半天過去了過江的人卻一個也沒有,何五愁眉苦臉的坐在船頭,算計著何時才能湊齊府尹大人的銀子。忽聽的有人喊:“船家,船家,對麵可是保寧府?”何五抬頭來看,隻見一個身著青衫漢子從對麵道上大踏步而來。

見有生意來了,何五大喜,道:“是,對麵正是保寧府,客官可是要過去?”說罷,急將船搖到岸邊。那漢子道聲“有勞船家了”一腳踏上船來。心下計較終於到了保寧府,卻見船家並不開船隻是盯著自己上下看。甚是奇怪,道:“船家,怎地不開船?怕我沒銀子嗎?”何五訕訕一笑道:“客官勿怪,我們這裏的規矩過江先給錢。”“哦”那漢子恍然大悟“這規矩也隻有保寧府有吧?嗯,好,多少錢呢?”“本地人一兩銀子,看客官不是本地之人便是二兩銀子。”那漢子哈哈一笑道:“你這船家倒也有意思,這不是和打劫一樣嗎?天下竟有如此離譜之事,渡一次船便要二兩銀子。”又笑了一陣道:“罷罷罷,你這船家雖然勢利,倒也爽快人。”當下摸出一錠銀子擲在何五手裏說:“夠了吧?”

何五一掂那份量,知道二兩足足有餘。喜道:“夠了,足夠了。”那漢子微微一笑再不答言,立在船頭望著江上波光粼粼,卻不知在想些甚麼。何五拿了銀子,船倒是搖的飛快。

“船家,聽說保寧府有位神醫,醫術精絕,你可知道?”何五本見那漢子濃眉大眼,極是豪闊,又收了他銀子更生好感,今見那漢子相詢。連忙說道:“客官說的是‘回春堂’的胡神醫吧,哎喲。他可是我們保定府的大人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老人家的醫術啊,真是神呢,不管什麼樣的病在他麵前都能藥到病除,慕他之名前來求醫的人每日絡繹不絕,就連我們府尹大人也對他客客氣氣的,不敢得罪他。客官你也是求醫的吧?放心吧,隻要找到胡神醫,甚麼病都能醫好。”心裏卻甚是奇怪,看這位漢子生龍活虎卻不像是有病之軀,尋思隻怕多半是府上甚麼人得了惡疾吧。

那漢子“哦”了一聲,不置可否。道:“再厲害他也不過是一個大夫,怎麼府尹也怕他?”何五笑道:“府尹大人不是怕他,是怕自己的老婆。我們的府尹大人怕老婆是保寧府人人皆知的。有一回,府尹大人說‘回春堂’從別的地方進來的藥材要交保護稅,派人將回春堂封了。正巧他老婆犯頭痛,可是看遍全城的大夫也沒個效果,不得已隻有把胡神醫請來,說來也怪,隻胡神醫的藥一下口,他老婆的頭痛便好了,你說那府尹大人怕不怕?從此,再也不敢收‘回春堂’的稅了。”那漢子也笑道:“這麼說,這個胡神醫倒還真有點門道了。嗯,保寧府,保寧府,可不要讓我白來啊!”說到最後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了。

這嘉陵江寬不過數十來丈,片刻工夫,船已到岸。那漢子跳下船便要去,卻聽船家喊:“這位客官,且慢”他回過頭來道:“怎麼?可是還要船錢嗎?”何五道:“客官誤會了,我們保寧府所有的船都是在府尹大人那裏造冊發牌的,沒有牌是萬萬不能在江上行駛的。這牌當然也要交銀子才發的,而且這船費都是府尹定的,並不是小民隨便收的。客官進城還須再交‘進關稅’,也是本地人和外地人各不相同,過江之人都有一塊船家發放的令牌,守城的大人才會知道適才客官已經交過一次‘送君錢’了便不會再收。”

那漢子大奇,接過那塊竹牌,道:“這府尹倒是好手段,我原以為你見財心喜,卻原來真是有一麼這個規矩。送君錢,送君錢,這個名字倒也有意思。沒有這塊牌子難道從江裏遊過來也要交這送君錢不成?”何五道:“正是,府尹大人說:‘保定府三麵環水,四麵環山,是上天給我發財的地方。這保寧府的土是他管轄,這嘉陵江的水也是他管轄,因此,不管是從天上飛過去還是從江裏遊過去,一樣都得交錢。’”那漢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這樣的貪官也能做上府尹,唉。難道你們便沒人上奏朝廷嗎?沒人反抗嗎?”何五搖搖頭,道:“朝廷才不會來管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死活,再說,府尹大人雖然收的銀子多了點,可是,大家……大家……都是有好處的。”說到這裏似乎不大好意思。

那漢子越來越是奇怪,道:“這貪官收的銀子多對你們有什麼好處?”何五道:“這個,這個自然是有原因的。府尹大人說君子愛財,天經地義,但也要取之有道。因此訂了這許多規矩,又說我一人發財,未免對不起我的子民。既如此,便從每人上交的稅中抽取了三成給我們,不但如此,越是繳的稅越多抽取的成數也越高。天下做官的那個又不貪呢?以前的府尹隻進不出,弄的妻離子散,天怒人怨。相比起來大家覺得這個府尹還算不錯了。”

“看來這個府尹倒也是個人物,斂財用到這種手段,真是聞所未聞。更妙的是,被盤剝之人看著那蠅頭小利,絲毫不覺得被剝削,反而處處爭先,真是高明。”那漢子心裏暗暗想著,拿了那塊牌來到城門。他已經知道這進城交銀子也是保寧府的規矩,二兩銀子對他雖然也算不上什麼,可是對一個普通百姓來說,這多少也算一個大數目吧。唉,這些人雖然數著白花花的銀子,可是到底還不是落進了那貪官的手裏嗎,真是可笑啊。

那守衛也不羅唆收了牌,漢子交了二兩銀子的“進關稅”總算是進了保寧府了。一路走來,他越走心中越是驚訝。這個小小的保寧府倒比他所到過的大州郡還要繁華熱鬧。一路青石板的街道也甚是幹淨,滿街的店鋪林立,來的人,去的人,各個衣著得體。他原以為有這麼貪婪的府尹,保寧府也一定是乞丐成群,食不果腹,露宿街頭的人大有人在,那知卻是這麼一番景象,真是奇怪之極。

忽聞得一陣香氣隨風飄來,夾著一種酸酸甜甜的味道,情不由禁地咽了下口水,一時間頓覺食欲大動。舉頭望去,但見不遠處一座酒樓當街而立,金漆招牌上寫著“巴蜀人家”四個大字,剛勁有力,日深年久,看上去古色古香倒也不俗。那青衣漢子對這書法倒也沒多少見識,隻聞得香氣喧鬧聲笑聲與夥計吆喝聲響成一片,竟是好不熱鬧。

當下信步走上樓來,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三個小菜一壺酒,慢慢地在那麼裏自斟自飲。也不知是甚麼原因,隻覺得這菜自與別處不同,起始還不大餓,但這菜一入口倒好似饑腸嚕嚕,非得再吃幾碗不可。那漢子喚過夥計來問,夥計笑道:“客官,你是第一次來保寧府吧?這便難怪了,這菜裏可是放了保寧府的特產保寧醋。”漢子一愣,道:“醋嗎?”雖然不是希有之物,他倒也曾吃過,可與這菜味道卻不可同日而語。夥計道:“正是,這保寧府的醋自與別處不同,這個也算客官運氣好,你若是早來兩個月,便就吃不上這麼純正可口的菜了。”漢子好奇道:“這卻是為何?”夥計道:“客官你有所不知,我們保寧府雖然以前也曾製醋,可那味道卻讓人覺得有它不多,無它不少。如今這醋不同了,你要是一頓不吃,就覺得食之無味。這個天大的好事就是我們府尹大人做出來的。”夥計見漢子驚詫的表情,得意的道:“府尹大人初來上任之時,曾說:‘保寧醋天下聞名,我以前是吃過的,你們這醋索然無味,如何叫得保寧醋’因此,府尹大人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改進這製醋的秘訣,終於在兩月前試得成功了。以前大家也是不信,直到吃上現在的保寧醋,大夥才信了府尹大人以前真的吃過這麼好吃的保寧醋。”

夥計說完便又去忙活了,漢子酒足飯飽,想到自己尚有事要辦便喚夥計結賬,原以為夥計必定會叫個高價敲上一番,沒想到算下來隻花了三分銀子,這樣的酒菜便是其它地方怕也不止五分銀錢,這倒讓他大惑不解,驚問緣故。夥計笑道:“府尹大人言:‘民以食為天,若是人人都吃不飽飯,那大家如何發財,豈不是大大不妙了。’因此,這大小酒肆是萬萬不收稅的。”

原來如此,這酒菜如此便宜,人人都能吃飽飯,困此便也無人出來鬧事了。府尹嗎?那個貪婪狡詐的府尹,看來倒也不是貪得無厭之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忽然想起臨行之前師交叮囑的話,他越來越留心了。

剛才吃飯之時已問明夥計“回春堂”所在了,下得樓來,邁開大步往東街去了。果然,遠遠的便望見街頭最大的那間屋子,倒也甚是氣派。漢子走近,看清那“回春堂”大匾後便走了進去。

堂後的夥計見漢子背著個包袱,氣勢不凡,一進來便四處張望,看樣子子既不像求醫也像抓藥。他拿捏不準,問道:“先生,你有什麼事嗎?”漢子道:“勞駕知會掌櫃一聲,蜀南竹海莫二來給胡師叔磕頭來了。”夥計愣了一下,道:“先生,你稍等了一下”便進去了。片刻出來道:“請隨我來。”漢子跟著他來到後堂,再走過一條青石板的甬道到了一個小院子裏。院子裏花草樹木,布置的甚是雅致,靜悄悄的倒也幽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