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鹹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曹操這首《蒿裏行》寫的是東漢末年諸侯並立,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的一個混亂悲慘世界。後世之人每每讀之,仍不禁悠悠斷腸,滄然涕下。雖道是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千古亦然。但萬事皆有個因果,那些皇統繼承者不知繼往開來,承上啟下也就罷了,卻偏偏把祖上兢兢業業打下來的江山混為兒戲,大肆揮霍,橫征暴斂,到頭來直弄得國破家亡,天下紛紛揭竿而起,兵匪橫行,遺屍遍野。
自古道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時東漢已亡,曆經魏晉,天下之勢更為混亂。先是“八王之亂”後又五胡十六國割據。一時之間,好好的錦繡江山直弄的支離破碎。
卻說尋陽十裏之遙有個小鎮,小鎮西去三裏有小漁村,叫做楊家村。楊家村卻並非全姓楊,東頭住著一家人,便是姓劉,叫做劉一河。原本是川北一帶有名的人物。年少之時得名師傳授,武功甚是了得,仗劍江湖,嫉惡如仇,因此得罪了一些仇家,卻也奈著他身手了得,一時奈何他不得。直到有一年他師父八十大壽,別了妻小自去與師父賀壽。被仇家逮住這個機會,一口氣殺兩了他妻兒及高堂老母之後遠遁天涯。遭此慘變,他悲痛欲絕,在老母墳前自斷一指,誓殺仇人報此血海深仇。從此,浪跡江湖,遍尋仇人蹤跡,直到他四十歲那年才尋著最厲害的那個仇家,一場惡鬥,終於手刃仇人,自已卻也身受重傷,割下首級血祭家人之後,便遠走他鄉。途中遇著一群強盜謀財害命,打劫一對大戶人家夫婦,夫婦重傷不治,遺下一個十來歲的孩兒呱呱悲慟,劉一河見其可憐便動了惻隱之心,便攜了在這楊家村居住下來。
那孩子本姓石,父母取名太平本是期望天下太平之意,可是亂世之中哪裏又有甚麼太平世道呢?父母償命,家破人亡,若不是劉一河巧著正趕上,這才從刀口救下他來,那裏還有他的一條性命。那孩子也甚是聰明伶俐,雖是錦衣子弟,父母雙亡,生活雜計燒火做飯,劈柴挑水倒也樣樣能幹。劉一河甚是喜歡,閑暇無事,便傳了他一些拳腳,幾年下來,迢迢的少年已長成了濃眉大眼的青年,劉一河一身功夫便也傳了十有八九。
這日,師徒兩人在院子裏練了一趟拳腳。石太平使了一招“鍾鼓齊鳴”力道使處,虎虎生風。劉一河見勢威猛,背靠大樹無法可避,逐使招“天王托搭”化拳為掌舉招來架。石太平初使這套拳法,打的性起,那裏還記得眼前與自己對拆的是師父。師徒二人拳腳相交,劉一河畢竟年歲大了,氣力哪裏還比得上當年。這招“鍾鼓齊鳴”本是五禽拳中的厲害招數,還好石太平初學會還使的不太純熟。饒是如此,劉一河身子一晃,雙臂一陣酸軟。石太平心下一驚,頓時醒過神來,急忙搶上前去扶住師父,隨即跪倒在地,惶恐地叫了聲:“師父,徒兒該死。”魏晉以來,甚重禮法,雖處亂世之中,亦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之理。石太平這招可說甚是無理,若是傷著劉一河那可是大逆不道的大罪,因此心下驚惶不安。
劉一河原是習武之人,貫走江湖,於這尋常人的禮節看的可沒那麼重要。見到徒兒這招威力使得不減自己當年,心下大是高興,哪裏還記得責怪徒兒。連聲說道:“起來,起來,那讀書人的禮節,咱們哪計較的那許多?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我們習武之人,直來直去,那些俗禮都免了,你偏是不省得,嗯。甚好,這套五禽拳你總算使得了,便也不枉這些年我教你一場,隻是你拳法勁道雖足,臨敵變化卻是不夠,五禽拳講究‘威武剛猛,靈動自如,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你終須牢記。”說罷,往大樹下坐了。
師徒兩人又練了了一陣拳法,直到日落西山,夜色黃昏。石太平忽聽得村口似有馬蹄之聲,片刻院子外傳來悉悉的聲響,接著又是“撲嗵”一聲,似是重物墜地的聲音。便出得院門去看時,不由“啊”地的聲驚叫。原來院門之外,伏著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漢子,背上插著三四支羽箭,渾身血肉模糊,卻不知是死是活。路口之上,倒臥著一匹高頭大馬,也是插了不少箭枝,看來似是至此力盡而亡。劉一河搶步上前,伸指在那漢子手腕脈搏處一搭,但覺脈息微弱,幾不可觸。當下師徒二人把那漢子扶進屋去,但見他全身上下大小傷口不下三十餘處,尤其背上那箭深及入骨。饒是劉一河見多識廣也不禁惴惴,用金瘡藥給他包了,卻不敢去拔那箭,知道他已然重傷在身,失血過度,如果這一強拔,隻怕立刻性命不保。
石太平拿碗倒了水托住他的脖子灌下去。片刻,那人手指動了動,慢慢的蘇醒過來。呆他看清時,明白是兩人救了他,待想起身道謝,卻那裏能夠,反而牽動傷口,劇烈疼痛讓他冷汗都掉了下來,麵色蒼白。劉一河道:“閣下重傷在身,不可亂動。”那人喘了口氣說了聲:“多謝,我快不行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隻是……有件大事,還要……還要牢煩恩公……”一句話還未說完,又是了一陣喘息,咳出一大口瘀血。劉一河知他此時已是回光返照,無藥可救了,隻是心願未了,強自一口氣撐著,隻消他這句說完,性命也須完結。心下甚是難過,當下點了點頭,說道:“閣下有話但說無妨,力所能及之事,在下自當義不容辭。”那人聽了,慘白臉上閃過一笑容,嘴角動了動,聲音甚是微弱。劉一河湊到他嘴邊去聽,卻聽他說的是:“尋陽將軍府……告訴,告訴參軍高進之高大人……檀將軍,檀將軍他……他已然被害了,叫他……叫他保護小公子速……速速離開,追兵……追兵就要……就要到了……”
劉一河心下大驚,問道:“你說的檀將軍,難道便是司空大人,江州刺史檀道濟檀將軍?”那人雙唇啟動,劉一河卻一個字也聽不到。心下大急,待看他時,隻見他雙目低垂,已然死了。手無力地從胸前滑下來。“啪”地一聲,一卷物事從他懷裏落在地上。劉一河顫抖著拾起展開一看,便覺如五雷轟頂,蹬蹬蹬地連退五步,手上無力拿捏不住,那卷物事複又掉在地上。石太平顧不得那上麵寫些甚麼,急忙搶上去扶住師父。
半晌,劉一河長歎一聲,老淚縱橫道:“蒼天無眼啊……”
石太平茫然不知所措,拾起那物事展開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那黃色的絹書竟然是一道詔書。當下心下忐忑地向下看去,隻見詣書上所寫曰:“檀道濟階緣時幸,荷恩在昔,寵靈優渥,莫與為比,曾不感佩殊遇,思答萬分,乃空懷疑貳,履霜日久。元嘉以來,猜阻滋結,不義不昵之心,附下罔上之事,固已暴之民聽,彰於遠邇。謝靈運誌凶辭醜,不臣顯著,納受邪說,每相容隱,又潛散金貨,招誘剽猾逋逃,必至實繁彌廣,日夜伺隙,希冀非望。鎮軍將軍王仲德,往年入朝,屢陳此跡,朕以其位居台鉉,預班河嶽,彌縫容養,庶或能革。而乃長惡不悛,凶慝遂遘,因朕寢疾,規肆禍心。前南蠻行參軍龐延祖,具悉奸狀,密以啟聞。夫君親無將,刑茲罔赦,況罪釁深重,若斯之甚,便可收付廷尉,肅正刑書,事止元惡,餘無所問。特詔!”
檀道濟,那不是統領江州兵馬的大都督檀道濟檀將軍嗎?石太平從小就聽師父和村裏人談論有關他的種種傳說。他早年隨武帝劉裕征戰南北,戰功卓著。武帝死後,文帝繼位,升征南大將軍、江州刺史仍統江州兵馬。元嘉七年,他奉旨率軍北伐,時北魏統一北方勢力正漸,以逸待勞。檀道濟率軍奮力殺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大破魏軍,收複洛陽、虎牢大片失地,並乘勝追擊魏軍於山東曆城。魏軍大軍來援,偷襲糧草,以致宋軍軍糧斷絕,無力再戰。檀道濟乘夜命軍卒唱籌量沙,以少數米粒覆蓋於沙上。魏軍誤以為宋軍仍有餘糧,不敢再追,隻是集結於宋軍四周。檀道濟又命軍卒披甲執銳,自己卻乘輿便服,談笑風生,泰然若定,引軍徐徐而還。魏軍見宋軍威武雄壯,井然有序,疑有埋伏,不敢進逼,反而後撤三十裏,檀道濟便趁機率軍安然無恙的返回京城。
從此,魏軍聞說江南檀道濟,無不悚然動容,不敢再下江南一步。因此,這幾年來南北才刀兵相罷,相對緩和。
檀道濟一直兵鎮尋陽,隻是聞說文帝身體欠恙,才奉旨回朝隨君侍駕。他的的名字可說是無論南北,婦孺皆知,曆時三朝,功高蓋世。甚麼空懷疑貳,猜阻滋結?難道就憑這些捕風捉影之詞就誅滅朝中大將?可是這聖旨卻哪裏是假的。石太平瞬間冷汗漣漣,檀道濟一死,北人揮軍南下,將又如何呢?他於朝庭之事,雖知不多,卻隱隱覺得不妙,到底那裏不對,他又卻說不來。
劉一河頓時醒悟,急道:“快,立即去尋陽,遲了怕來不及了。”石太平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跑,隻聽師父又喊道:“站住,拿著這個,去楊二家借了馬匹,一定要趕在欽差之前趕到尋陽。如果……如果事情無法換回,一定要想辦法救出小公子,唉,檀將軍一生忠勇,到頭來卻落得這個下場。”
石太平接過師父手時的詔書往懷裏一塞,徑去楊二家借了馬匹,翻身上馬而去。楊家村離尋陽也不過十多裏的路程,若從水路卻是更近。石太平怕誤了時間,所以一出得村子,快催馬疾行,放開四蹄,不消半個時辰的工夫便到了尋陽城外。
遠遠的望見城門緊閉,天還沒黑,城上卻兵士往來如織,箭拔弩張,氣氛大異尋常。石太平暗叫了聲“苦也,看情形隻怕欽差已到了,這卻如何是好?”還沒等他近到城門之下,就聽城門之上喝道:“站住,城門已閉,禁止通行。”石太平抬著看去,但見哪守兵甚是陌生,他平日裏經常進出城門到集市上換取物品,因此,守城的那些兵士早都有了印象,一見這人就知絕非尋陽的守城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