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1 / 2)

有一樁秘密,除了如雪和她愛過的人,外人是不知曉的。

她喜歡給所愛的人剪手指甲,把它們收藏起來,粘貼在一塊塗著果綠油漆的木板上。男人的手指甲,跟他們的脾性一樣,千差萬別。孟青的指甲顏色偏白,甲質纖薄,有豎紋,半透明,較柔軟,因為他的手常在消毒液中浸泡著,有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李猛的指甲粉紅色,甲質厚,附著星星一樣的小白點,易裂,由於殺豬,指甲總是油汪汪的,像塗著一層蠟。孟青的指甲長得慢,半個月才剪一回,而李猛的長得快,一個禮拜不剪,就跟貓爪一樣尖利了。男人們被她剪指甲的時候,表情都跟嬰兒一樣,天真無邪,滿麵燦爛。孟青喜歡清晨起床後剪指甲,李猛則喜歡黃昏後。他們在溫潤的清水中洗過手,把手乖乖地伸向她懷裏,如雪便陶醉了。指甲剪響著,她的心就仿佛被蜜浸透了。如雪初始以為那塊綠板上,隻會有孟青一人的指甲。她用透明膠和鑷子鑲嵌指甲時,隨心所欲,想點到什麼地方,就什麼地方。指甲拚出的一朵朵小花,銀白色,妖嬈浪漫,晶瑩剔透。她想這輩子隻鍾愛這樣的指甲就夠了,誰料它們有一天會突然從她的生活中消失。離婚以後,她偶爾想起孟青,不是他的形影,而是他那雪花般的指甲。李猛的指甲出現在綠板上時,她心裏還想,以前用孟青的指甲鑲嵌的小花,太素氣了,所以他們的婚姻很快走到了盡頭,李猛那粉紅的指甲,喜氣洋洋,他們應該有美滿結局。她用那指甲,鑲嵌了幾朵桃花和杜鵑,待她拚蓮花的時候,隻拚出花心和一片花瓣,李猛便去世了。現在,黑臉大漢的灰指甲出現了,如雪知道,這指甲會是最少量的,因為冬天一到,采沙船就會走了,采沙船一走,黑臉大漢也會走了。他的指甲對她來說,寒星一般,美麗又淒清。所以隻要他們在一起,像少男少女一樣純潔相擁後,如雪總要拿出指甲剪,想多拾得一縷這樣的星光。黑臉大漢問她為什麼喜歡剪他的指甲,如雪莞爾一笑,說:“我怕你與人拌嘴,動起手來,再把人撓傷了。”

鴨子肥了,河水瘦了。草葉黃了,風轉涼了。秋天悄無聲息地來了。黑臉大漢和如雪,都知道在一起的日子越來越少了。他們怕難以承受突然間的告別,都有意識地疏遠對方,做著天各一方的準備了。如雪不再去工棚送饅頭,黑臉大漢也很少上門了。如雪一早一晚趕鴨子時,忍著不朝采沙船的方向看;黑臉大漢去集市買饅頭時,也不敢看如雪的眼,而是把目光放在白狗身上。以前聽到采沙船的噪聲,如雪會反感,現在對她來說則是天籟之音,她早晨起來,推開窗戶,隻要聽見它在工作,就像聽到了黑臉大漢的心跳,親切而踏實。

這小城的秋天,比起春天和夏天,要短命多了。兩場霜後,莊稼委靡了,落葉滿天飛。如雪有天趕鴨子回來,碰到吳老侃,他高興地告訴她,前幾天他上山采蘑菇,路過在建的礦泉水廠,看見工程已經收尾,估摸著采沙船馬上就要離開波河了。如雪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圈好鴨子,喂了大白和二黑,無心吃喝,拿出儲存在戒指盒裏的黑臉大漢的指甲,開始了鑲嵌。他的指甲實在太少了,她想來想去,把它們粘貼成兩隻蜻蜓。一隻飛在孟青的雪白的指甲花上,一隻飛在李猛的粉色的指甲花上。這兩隻灰蜻蜓,帶著薄暮的氣象,迷離,雅致,就像銀河撒下的兩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