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和黑臉大漢漸漸熟絡起來。她跟他說好了,每隔三天,去工棚給他們送饅頭,不用他去集市買了。這樣,他騎著自行車采買肉蛋菜蔬時,看見如雪,隻是笑一下,並不湊近,為的是享受饅頭被送上門來的那份快樂。
黑臉大漢說如雪的饅頭好吃,除了貨真價實、手藝好之外,與用鬆木箱子盛著有關。他說如果不用金屬簾子,換成柳條的,饅頭的味道會更好!這樣,他主動要幫如雪編簾子,說是夜長,收工後閑著也是閑著,讓如雪把鍋的口徑告訴他,編時有個尺寸,心裏有準。如雪說:“我哪知道鍋多大的口徑呀,要不你跟我去家裏瞅瞅那口鍋!”
這樣,黑臉大漢第一次踏進了如雪的家門。那口支在灶房東牆下的大鐵鍋,幹幹淨淨,光可鑒人。黑臉大漢看著鍋說:“你用它蒸饅頭方便,可是做一個人的飯,不是太大了嗎?”
如雪趕緊從爐台下的炊具架子上,拎出一口小巧的鍋,說:“我自己使這個。”
黑臉大漢“哦——”了一聲,說:“油汪汪的,看來是個愛吃肉的!”
“我男人是殺豬的,他愛吃肉,把我拐帶的。”如雪說。
“他去世了?”黑臉大漢問。
“你怎麼知道?”如雪盯著他問,“還有,誰告訴你我是一個人吃飯?”
黑臉大漢一邊比量鍋的口徑,一邊說:“一個女人為一隻鴨子找上門來,看來家裏沒有主心骨。男人在家,是不會讓女人出來掰扯這事的。還有,你沒有孩子。有了孩子的女人,不會把兩條狗當孩子看待,走哪兒帶到哪兒,親成那樣。沒有男人,又沒有孩子,看來你是一個人吃飯的。”
如雪紅了眼圈,她沒想到黑臉大漢對她觀察得這麼細致,而且說話如此體貼周到。看來他當初賠給她鴨子錢,猜出她是寡婦了。
黑臉大漢看完鍋,心中有數了,他告辭如雪,要回工棚的時候,如雪留他喝杯茶。黑臉大漢說:“茶就免了,要是留我吃肉還行!”
如雪說:“我醃了一壇鹹肉,你能吃辣椒嗎?能吃的話,自己去園子摘點辣椒,我現在就切鹹肉,十來分鍾就能讓你吃上爆炒辣椒鹹肉!”
黑臉大漢說:“我要是走了,我肚子裏的蛔蟲今晚還不得鬧死我呀!”他走向菜園,摘辣椒去了。
如雪和黑臉大漢在溫柔的燈下開始吃喝的時候,河邊傳來青蛙的叫聲,畢竟是盛夏時節了。黑臉大漢對鹹肉辣椒讚不絕口。兩盅酒落肚,他的話漸漸多了起來。他告訴如雪,他家在河北,出獄不久。十二年前,他外出打工,家中留下妻兒。他們那個村子,土地貧瘠,沒有其他副業,家家過著窮日子,所以身強力壯的男人,都選擇了離家打工。他打工的第三年春節回到村子,發現老婆變了個人,邋裏邋遢,麵色青黃,到了飯時不知道做飯,整天睡不醒。而與他遭遇相似的,還有幾個打工者,他們滿心歡喜地回來過年,也發現老婆跟自己沒有往日親熱了,個個精神恍惚。他們私下跟村裏的老人一打聽,才知道村委會主任每隔半個月,就會招那些男人不在家的婦女,去村委會打掃他的辦公室,說這是村民的義務。一間辦公室能有多大灰呀,每次她們打掃,總要一兩個鍾頭。她們去村委會的時候,走路順順當當的,頭抬著;可是從那兒回來,走路磕磕絆絆的,低著頭。黑臉大漢說,村主任對他們的老婆幹了什麼,他們全明白了!他們幾個密謀了,包下一家小酒館,一起請村主任喝頓酒,把他褲襠裏的玩意給摘了,讓他再也不能動女人半根手指!村主任赴約後,酒過三巡,他們將他五花大綁起來,嘴用膠帶封住。黑臉大漢說他年輕時劁過豬,所以動刀子的,就是他了!他們閹割完他,將他的玩意扔進茅廁。他們前腳走,村主任後腳就報案了。他和那幾個男人被抓走。雖然調查結果確認村主任在兩年多的時間裏,先後奸汙了九名婦女,但他們還是觸犯了刑律。他的同夥都是判一緩二或判二緩三,他卻因故意傷害,獲刑八年。別人都說判他判得太重了,讓他上訴,可他說為村子婦女除了一害,八年不冤!出獄後,他發現東西貴得離譜,什麼都翻倍漲價。他兒子正上大學,老婆一身的病,處處需要錢,他隻好回到老路,再出來打工。他在獄中最不能忍受的,是天地太窄。所以他選擇的打工地點,一定要開闊。當個采沙工,最符合他的理想了!采沙船停泊之地,總是有山有水。
如雪說:“你下雨天不把雨帽戴上,就是因為在獄裏,連雨都淋不著了吧?”
黑臉大漢說:“你太聰明了!進了監獄,你才知道風啊雨啊的,都是好物!你看,我進去這些年,少見日頭,指甲都變灰了。”黑臉大漢伸出十指,攤開給如雪看。在燈光下,那雙手就像一隻竹排,泛灰的指甲則如月亮投下的光影。如雪一陣激動,攥住了那雙手。
黑臉大漢把如雪拉進懷裏,緊緊抱了一下,親吻著她的臉頰,說了句:“也許是報應吧,我割了村主任的玩意,在獄裏這八年待得也沒那個能力了。”他歉意地鬆開她,歎口氣,回工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