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1 / 1)

黑臉大漢歪著身子,屁股搭著自行車的後座,沐浴著向晚時分溫柔的天光,“哢——哢——”地鉸著指甲。采沙船停止工作了,挖沙鬥裏傳出鳥鳴。鳥兒大概沒見過這麼大的窩,好奇地打探呢。但它們很快發現這個鐵窩不舒服,又一哄而起,飛出挖沙鬥。

黑臉大漢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他看見如雪,尤其是看見她手中提著饅頭時,明白她找到襲擊鴨子的真凶了。

如雪把饅頭掛在自行車的車把上,拍了拍手,說:“我是把鴨子錢還你呢,還是留在我這兒,你買饅頭時一點點扣除?”

黑臉大漢說:“你的饅頭斷不了要吃的,留你那吧,省得我買時掏錢了。”

如雪點了點頭,問:“不是你們偷的鴨子,怎麼賠我鴨子錢?”

黑臉大漢低下頭,繼續剪指甲,沒有回答如雪的話,而是問她:“究竟是誰幹的?”

“老鷹!”如雪說,“你們這采沙船把河裏的七彩神魚驚走了,這裏不太平了。老鷹吃鴨子,狼也要下山來叼羊了!”

黑臉大漢看了一眼如雪,哈哈笑了:“七彩神魚?我怎麼沒見過!”

如雪說:“你沒見過,不等於它沒有。”

“那你見過?”黑臉大漢問。

“我聽說過。”如雪說。

“那還不是沒見過!”黑臉大漢問,“你家的黑狗怎麼沒跟你來?”

如雪說:“我讓它在河邊看鴨子呢。”

“萬一老鷹把它也叼走了呢?”黑臉大漢跟她開起了玩笑。

“老鷹要是能叼走黑狗,七彩神魚就能把你們的帳篷當蘑菇給采了!”如雪說完,忍不住笑起來,黑臉大漢也笑了。如雪注意到,他的指甲有點泛灰,看上去就像山野間的一種灰白色的芨芨草花,玲瓏,不俗,惹人憐愛。

黑臉大漢對如雪說,老鷹的消化功能特別好,喜歡吃老鼠、蛇、野兔和小鳥。它吃鴨子,說明這一帶可食的野物越來越少,它才會打鴨子的主意。老鷹隻要得嘴了,還會再來。沒有槍打它,就用沾網捕,他可以幫著下沾網。如雪恨恨地說:“要是捉到老鷹,我就把它燉了吃了,誰讓它吃了我的鴨子呢!”

如雪離開帳篷時,問他的兩個工友哪去了,黑臉大漢說:“今天收工早,他們去玉露街洗腳去了!”

玉露街是一條僻靜的長街,靠近火車站。這小城那些不規矩的發廊、洗腳房、按摩院、洗浴中心、歌廳,凡是吃情色飯的場所,都在那裏。人們私下都管玉露街叫“紅燈區”。白天的時候,那裏闃然無聲,一到夜晚,燈紅酒綠的。雖然街麵上看不到車和人,但裏麵卻是熱鬧的。如雪聽說,那些外來打工者,隔三差五的,會揣著血汗錢,到那兒痛快一下。價格高的暗娼在歌廳和洗浴中心,便宜的在洗腳房和發廊。

如雪問黑臉大漢為什麼不去,他低著頭,說:“咱享受不起啊。”

如雪以為他是心疼錢,哼了一聲,說:“享受得起也會去唄,男人都一樣!”

如雪離開工棚,來到放鴨點,發現所有的鴨子都高昂脖頸,比往日興奮,原來二黑咬死了一隻老鷹!老鷹攤在河灘上,脖頸被咬斷了,滲出的鮮血染汙了羽毛,看上去像團抹布。如雪撫摸著二黑的頭,誇完它,還是對鷹起了憐惜。她起身拎起死鷹,將它扔進波河。心想河流中有天空的倒影,它會喜歡這個去處。

天色暗淡了,蚊子起來了。如雪趕著鴨子走出河灘,越過柳叢時,黑臉大漢從茅草小道斜插過來,老遠就喊:“剛才我在河邊洗腳,看見一隻死鷹漂過來,撈起一看,不是槍打的,肉挺新鮮,是不是你家黑狗當的英雄?!”

如雪大聲回道:“是啊,你就不用下沾網了!”

黑臉大漢說:“白撿了一頓鷹肉,回頭我犒勞黑狗倆饅頭!”扭身回去了。

如雪望著他的背影,小聲嘟囔著:“這不是把我們波河當洗腳房了嗎?”這話看似責備,實則欣賞,因為她的語氣是親切的,甜蜜的,連二黑都聽出來了,主人說話的語氣變了,二黑學著那語氣,溫柔地叫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