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養了兩條狗,一黑一白。她去集市賣饅頭帶的是白狗,一早一晚趕鴨子帶的是黑狗。她怕領著黑狗賣饅頭,人家會以為賣的是黑麵的;而帶白狗趕鴨子,它跳進河裏,太像一朵水花了,萬一站在岸上瞅不清,會疑心它被淹死了。這樣,白狗身上的氣息,總不如黑狗清爽——集市煙熏火燎的,什麼味道沒有呢!
黑狗和白狗一樣高,一樣的胖瘦,連模樣都是一樣的:圓鼻頭,大耳朵,烏溜溜的黑眼珠。可是黑的顯瘦,白狗看上去好像比黑狗大。如雪便將白狗排行在前,叫它們“大白二黑”。
大白二黑從不一起出門,如雪總要留一個看家。
春夏秋三季,如雪清晨把鴨子放到河上,便回家蒸饅頭,午間到集市賣掉後,下午到園田勞作,傍晚把鴨子趕回來。而到了冬天,河水結冰,萬木蕭索,鴨子小姐似的待字閨中,不出鴨棚,她就中午蒸饅頭,午後兩三點鍾去賣。晝短夜長時,人們早睡晚起,吃兩頓飯的人家多了。
如雪不喜歡冬天,冬天時眼睛虧得慌,雪把世界漂白了,看的顏色太單調了。
而春天卻不同,你會覺得眼睛不夠使了。春風就像萬花筒,將大地的植物,變幻出萬千色彩。樹和草綠了,河流變藍了,野花成了一群鬧人的丫鬟,花枝招展地咧著嘴樂。花間的蝴蝶和水邊的蜻蜓,也是五彩繽紛。到了這時節,如雪就為大白二黑叫屈,因為狗眼隻能看到黑白兩色,不論冬春。
這個春天不同以往,波河的寂靜被打破了,一條采沙船橫在水上,由晨至昏轟鳴著,河壩下的人家不得安寧了。圈了一冬的鴨子,本來最喜歡暖融融的春水,可是河上機器轟鳴,柴油機冒出的黑煙彌漫在水麵上,鴨子都不愛下水了。
可如雪還是堅持每天早晨把鴨子放到河邊。河裏的小魚和水草,岸上柳叢下的蚯蚓和草間的蟲子,是它們的美食。
五月的最後一天,如雪跟二黑去波河趕鴨子回家時,發現少了一隻。她怕查錯了,用手中的長竿,將聚堆兒的鴨子打散,讓它們站成一排,一連查了三次。沒錯兒——對她親人似的昂著脖子的鴨子,如今是二十一隻,少了隻最肥美的花母鴨!那隻鴨子她記得很清楚,目光溫柔,從不搶食,行動遲緩,總是落在鴨群的後麵。
二黑也發現少了隻鴨子。它不見得認識每隻鴨子,但每天走在最後的那隻鴨子,它是熟悉的。它奔向河邊,希望能幫主人尋回,而它最終,隻是叼回了兩根粗壯的鴨毛。如雪一看,那是丟失的鴨子身上的羽毛,看來有人偷了鴨子,羽毛是鴨子被捉時,遺落在河灘上的。
河麵上沒有鴨子,有的是雲彩的倒影。岸上的柳叢裏也沒有鴨子,有的是夕陽薄薄的餘暉。采沙船在距離放鴨點二百多米的地方,“咣——咣——咣——”響著,像個害了癆病的人,一聲聲咳嗽著。河床那柔軟的白沙,被它的鐵舌頭,給吞吃了不知多少!在如雪眼裏,它就像一隻來自地獄的老鷹,專門是為了撕裂波河心髒的。
如雪從沒有接近過采沙船,她聽說,一共有三個采沙工輪流作業。采出的沙子經過篩選和分離後,攢成堆兒,由卡車運往建築工地。采沙工除了采沙,還要裝車。他們在岸邊支起帆布帳篷,壘鍋埋灶,自己開夥。如雪一早一晚放鴨時,趕上他們燉肉,能從風中聞到香味,但這樣的時候很少。在外打工的人,誰舍得那麼吃呢!她在心裏認定,一定是采沙工偷了鴨子!因為她在小城放了多年的鴨子,從未丟過一隻。
鴨子顯然是受了驚,它們在回家路上,一有風吹草動就挓挲起翅膀,做出逃跑的姿態。如雪把鴨子趕回家,喝了碗粥,想想那隻花母鴨,心疼得慌。她想應該警告一下采沙人,萬一他們偷上癮了,鴨子還不得接二連三遭殃?她鎖上門,帶著二黑,越過堤壩,抄著茅草小道,走向采沙人居住的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