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說得差不多,王夫人也提了提過去一年發生的事,什麼元春懷孕、阿哥福晉齊懷孕、太子造反、各府情況……她鋪墊這麼多,就是為了讓賈寶玉知道如今是多事之冬,切不可惹事。

“太子造反一案剛落下帷幕,別看那位從前是皇上手心裏的寶,除了保住一條命之外,啥也沒留下。最慘的還是支持太子的家族,一個個接著落馬,都沒跑掉。”

“宗人府、順天府、大理寺、禦史台……介入的方麵太多了,眾阿哥也橫插一腳,頭兩日你姐姐元春寫信回來,讓我們好好給老太太守孝,切莫出門去蹦躂,指不定就成了餘孽。”

王夫人沒啥文化,這幾句台詞還是記下來了,她覺得自己說得很好,寶玉卻一臉的不耐煩。

“好了,母親……別拿朝堂事汙我的耳,姐姐自甘墮落跟了九阿哥,我卻不會腆著臉貼上去。”牢獄生活改變了他,不僅沒學好,反而暴躁易怒。

會變成這樣也怨不得賈寶玉,畢竟,犯人們都這樣。

關在順天府大牢的都不是輕罪,過去這一年,賈寶玉雖然竭力想要守住本心,他多少還是染上了一些不好的習氣。

嗬嗬。

不愛聽京城局勢對不對?

瞧不起嫁進皇家的元姐兒對不對?

你若有本事,怎麼都成,卻看看如今的賈家,不仰仗九阿哥府還有什麼出路?

賈寶玉走到門口,他想讓丫鬟們帶路回自個兒的院子,就聽到王夫人說了一句話:“你祖母去了,你可知道?”

王夫人的表情很平淡,事實上,她並沒把史太君當回事,那隻會利用兒孫隔三岔五出昏招的老太婆活著就是負擔。這麼多年了,她也該死。倒是賈寶玉,他終於有了正常的反應,猛地轉身,不可置信的盯著王夫人:“祖母怎麼了?”

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懷疑是不是?

“璉哥兒成親的第二日,老太太就去了,因為她的死,璉哥兒洞房之後就同高氏分房睡,還有你那可憐的大哥,他也丟了官位……這年發生的事太多。”王夫人還想感慨兩句,賈寶玉就憤怒的看著他,“祖母這樣慈愛,這樣德高望重,她去了您為何不傷心?做晚輩的給長輩守孝那是應當,賈璉憑啥抱怨?那官爵有什麼好的?大哥就這樣舍不得放手?”

說著,賈寶玉就吊起嗓子來,他又哭又嚎:“我的祖母啊……您死得好慘啊!孫兒連您最後一麵都沒見到,真是愧疚。您生前最疼的就是我和林妹妹,我這就寫信讓她到京城來。”

-_-!

本來想說他三觀雖然不正,對史太君倒是一片孝心,聽到後半句,王夫人就不好了。

按照元姐兒說的,她刻意沒提起那個為寶玉去死的女山賊以及入京有些時候的林妹妹,如她所願,寶玉忘了那山賊,林黛玉這個名字卻牢牢刻在他心裏。

總覺得這一年牢飯是白吃了。

寶玉變得更加極端,甚至一點規矩也沒剩下。

簡直沒有世家公子的氣度。

王夫人沒敢攔他,讓他去寫信去碰壁總比告訴他林家已經搬來京城的好。

賈寶玉出獄後與王夫人的首次交鋒就這樣落下帷幕,王夫人已經警告了府上所有人,不許透露任何林家人的消息給寶玉,違者打五十大板丟出去。

就算兩房分了家,賈家沒落,打發奴才還是沒問題的,自老爺被罷官,珠哥兒因為老太太遭牽連之後,二房最有影響力的反倒成了王夫人,她是皇上親自冊封的誥命夫人,三品淑人,九阿哥府那輝煌鋒芒無人能及的賈側福晉是她的親閨女,母女關係極好的。王夫人的命令被很好的執行了,回來好多天,賈寶玉都沒聽到哪怕一丁點的風聲,他每天一封信往揚州去,訴相思之苦,字裏行間都是一個意思,讓林黛玉快快回來。

告誡奴才在前,提醒賈政在後,王夫人做了她能做的一切,隻為最後拉寶玉一把,“林黛玉在京城”這事還沒被發現,怡紅院就出了怪事。

每天,奴才都能發現新鮮的死老鼠,都是捏死的,淒慘無比。丫鬟們擔驚受怕了幾日,然後就發現了真相,一個負責清掃院子的三等丫鬟偶然撞見寶二爺兩眼放光的朝老鼠撲去,他一把就把小東西按在地上,雙手緊握,活活捏爆老鼠。

那奴才一不小心就和寶玉變態的眼神相遇,她被嚇暈過去,醒來之後說了好些混話,怎麼也不進怡紅院的大門。

事情在小範圍內鬧開了,王夫人聽說之後簡直不敢相信。

不對,這肯定不對。

寶玉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會去碰老鼠?徒手捏爆?王夫人能相信才怪。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寶玉的人品的確不好,既不好學又沒有進取心,他是個喜歡脂粉流連花叢的公子哥兒,你去看看,誰家公子哥兒喜歡和老鼠較勁?

王夫人訓了那奴才一頓,倒沒強迫她一定要回去,而是打發去掃前麵的院子了。

說是不相信,王夫人的心理其實並不堅定,這奴才險些就被嚇瘋了,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刺激,絕不可能這樣……再者說,寶玉是從順天府大牢出來的,他雖然沒毀容也沒瘸腿,卻瞎了一隻眼。還有什麼不可能?

是真的嗎?

王夫人不敢接受,她整個都不好了。

沒有查證,她不敢去查證,甚至不敢和老爺說,王夫人選擇了她最信任的對象——元春訴苦,讓她拿個主意。兩府隔得不很遠,一個時辰的功夫,書信就傳過去了,對賈家送信的九阿哥府幾個門房簡直太熟悉,他們通知賈側福晉,由留花院的奴才親自過來接信,順便打發跑路錢。

六年時間,元春是真的在成長,不管哪個方麵。

他以為自己心理足夠強大,看明白書信內容之後,她依然嚇到了。

這完全是計劃外的狀況。

每天都要捏爆幾個老鼠?

被掃院子的三等奴才瞧見了?

差點把人逼瘋?

……

元春完全不理解,寶玉弟弟是怎麼了,納蘭容若也跟著皺眉,這的確不是謙謙君子能夠消化的事。與他截然不同的是另外兩員大將的反應。按照高長恭的說法,捏老鼠算個屁,帶兵打仗誰能沒點困境?眼看就要餓死人他們啥都吃,老鼠已經是非常不錯的儲備糧,肉多油水也多,比草根樹皮強多了。神醫世家出身的帥鬼從另一個角度剖析了這個現象,他覺得,賈寶玉是得了病,不是普通的易發作的病症,而是心理方麵的疾病,捏老鼠大約是他的直覺反應。

順天府的大牢裏,老鼠比囚犯多。

他進去之後一定吃了很多苦,有極大的心理壓力,然後就習慣了這樣喪心病狂的排解壓力。

如今離開的牢房,習慣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簡單地說,他覺得信上提到的這種行為發生的概率極高。

“隻是捏死已經不錯了,從牢裏出來的,養成啥樣都不稀奇?他不生吃已經是阿彌陀佛。”帥鬼臉上的表情特別大慈大悲,簡直刷新了府上鬼魂的三觀。

“說這麼多廢話有啥用,你倒是說說還有救不?沒見美人這麼著急。”

“那賈寶玉本就是個混賬,如今又多一條特性,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

“別婆婆媽媽的,有話就說!”

帥鬼已經很久沒刷存在感了,他才是最先結實賈元春的,卻一次次的被納蘭容若和蘭陵王搶風頭,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老天爺在幫他,這樣證明自己實力的機會。

他咂了咂舌道:“要是用凡人的手段,基本沒救,作為醫者,治病不治心。”

這麼說,就是有救了?

用鬼療法?

不用元春追問,帥鬼自己就說了:“用鬼符讓他強行忘記這件事,忘記在順天府大牢的遭遇……若知道具體什麼事導致他做出這樣的極端行為,還可以針對性解決問題。顯然,我們沒有這樣的機會。”

好像的確是可以的,這個符紙的存在本來是為了讓那些見過厲鬼並且產生了心理陰影的家夥們設計的。用在賈寶玉身上也正好合適,隻要修改一下作用範圍。

要做到這事兒有兩個條件。

正確的畫出鬼符是其一。

還要元春親自施法。

頭一條還好說,後麵這個……就不是那麼好辦了,她已經是皇家人,不是說出府就能出去的。剛經曆了太子造反時間,沒兩日就要到除夕,未來一個月,哦不,是一個半月……她都沒有合適的機會,能把我的就隻有林妹妹生辰。

按照地方風俗不同,京城這邊,花朝節習慣在二月十五,揚州則是二月十二……黛玉是在南邊出生的,就是生在花朝當日。這麼算來,她少說還要等四十四天。

真是噩耗。

元春給王夫人回了信,說明寶玉的狀況,提出“釋放壓力”這個說法。沒有人會無端做出旁人無法理解的事,每個行為背後都是有原因的,你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

她讓王夫人盡可能的將怡紅院的人調出去,讓伺候寶玉的奴才更少一點,同時要保持院子的清潔度,不要讓老鼠出現在寶玉的視線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