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果真有一個師的部隊荷槍實彈闖進清華園,這群大兵在門口遇英文教授陳福田先生,不由分說地先把陳先生吊了起來,接著大聲嚷嚷要找鬧事的學生問罪。學生們哪裏見過這陣勢,幾個領頭的早就躲了起來,梅貽琦到處去找,希望大家主動站出來認錯,他會盡力保護。在他的勸解下,有20名承認了自己的過激行為,軍方在承諾不為難他們的前提下將這些人帶走,其他學生不予以追究。
梅貽琦極為心痛,沉痛地告誡學生:“徒憑血氣之勇,是不能擔當大任的。尤其做事要有責任心,昨天早上你們英雄式的演出,將人家派來的官長吊了起來,你不講理,人家更可不講理,晚上來勢太大,你們領頭的人不聽學校的勸告,出了事情可以規避,我做校長的不能退避的。人家逼著要住宿學生的名單,我能不給嗎?”“我隻好很抱歉地給他一份去年的名單,我告訴他們可能名字和住處不大準確的……你們還逞強稱英雄的話,我很難了。不過今後如果你們能信任學校的措施與領導,我當然負責保釋所有被捕的同學,維護學術上的獨立。”此後,他一連幾天為被抓的學生奔走,並不得不開除幾個來安撫軍方。
還有一次,清華接到當局的一份學生名單,要學校把這些學生交出來。梅貽琦讓教授們把學生藏起來,往城裏打電話,再次找到秦德純,才將此事安撫下去。馮友蘭回憶說:“夫人對我說,那兩個學生坐在客廳裏,在沙發上睡著了,發出很大的鼾聲。她聽見門外常有人來來往往,怕出危險就把他們叫起來藏在後院廚房裏。我也不知道那兩個學生是誰。”當年的一個學生後來回憶說:“我們從梅校長家出來,已將天黑,大家就按校長的話,設法躲避。我自己是躲在葉公超教授家裏,姚依林當時躲在馮友蘭教授家裏……從這一件事看來,梅校長當時作為國民黨政府特任的國立大學校長,能冒著一定風險,如此保護學生,是十分難得的。”
寡言君子
梅貽琦不愛說話,座右銘之一是“為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故而被稱為“寡言君子”。在清華開會的時候,他總是安靜地聽教授們各抒己見。即便他有想法,也總是先征求對方的意見:“你看怎麼樣?”當得到同意的回答,就會說:“我看就這樣辦吧!”如對方不同意,他就會語氣和緩地說:“我看還是怎樣辦稍微好一些”或者“我看我們再考慮考慮”。等大家討論完,輪到他做總結時,通常給人模棱兩可的印象,以至於有人作“順口溜”謔之:“大概也許可能是,不過仿佛不見得;可是學校總以為,但是我們不敢說。”
夫人韓詠華回憶,當年梅貽琦求婚的“情書”也是特別簡單。梅貽琦回國到清華任教後,提親的人就絡繹不絕,因要贍養父母,供給弟妹們求學的費用,他全部回絕。直到近三十歲,才經人介紹與在南開幼兒園任教師的韓詠華見麵。隔日梅貽琦寫信給韓詠華,以示求婚。韓詠華將信拿給她的父親看,韓父看到寥寥數語的“情書”,便說“不理他”。韓詠華於是沒有回信。梅貽琦等不到回信,又寫信責怪道:“寫了信沒有回音,不知是不願意,不可能,還是不屑於……”韓詠華接到信後又拿去給父親看,沒料韓父讀過信後接連說:“好!好!文章寫得不錯。”同意了女兒與梅貽琦的交往。數月後,兩人訂婚。韓詠華的一位同學聽到消息後,急忙跑來告誡韓詠華:“告訴你,梅貽琦可是不愛說話的呀。”韓詠華笑道:“豁出去了,他說多少算多少吧!”韓後來感歎地說:“就這樣,我和沉默寡言的梅貽琦共同生活了43年。”
在子女眼中,梅貽琦少言寡語,也不乏幽默感。梅祖彥先生說:“我上小學時開始學集郵,和姐姐們喜歡到父親的抽屜裏去翻他的舊書信,找郵票,父親曾說過我們。但有一次我還是去翻找更好看的郵票,父親回來後雖然很生氣,還是很平靜地問:‘上次是沒有聽見,還是忘了。’我實在很想要那些郵票,就說了實話,父親在我保證不再來亂翻以後又給了我幾張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