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聽生是辦了手續的,有轉正的機會;偷聽生幾乎都是貧困交加的青年,未辦任何手續,住在廉租房內,基本以饅頭充饑。
某日,蔡元培和陳獨秀、胡適散步,發現了一個不曾去過的處所。經過詢問,才知這裏是“偷聽生住的拉丁區”。三人好奇,信步走進一間屋子,看到一個衣著寒酸的青年正在借微弱的燈光讀書,身邊放著兩個發硬的饅頭。陳獨秀性急,上去劈頭就問:“你是什麼人?在這裏幹什麼?”那學生自然認識眼前鼎鼎大名的三位精神領袖,結結巴巴地說自己是一個窮學生,連辦旁聽證的錢都沒有,但他真的很想聽豫才先生(魯迅)講課,所以……蔡元培微笑著叫他不要緊張:“旁聽證明天你到我辦公室去取,但現在你要跟我們去吃飯。”那學生感動得熱淚翻湧。
哲學家馮友蘭先生也曾講過一件蔡元培的小事。那是他在北大當學生的時候,到蔡校長的辦公室去過兩次,其中一次是為了弟弟開證明。當時北大的校長室是單獨一所房子,設在景山東街校舍的一個舊式院子裏,門口沒有傳達,誰去都能推門而入。北大的教授和學生對校長充滿尊敬,很少有人為小事打擾蔡先生。馮友蘭的弟弟馮景蘭在北京大學預科上學,河南省政府招考留學生,馮景蘭想去開封應考,需要一張北京大學的肄業證明書。時間緊迫,辦普通的手續來不及,於是馮友蘭寫了一封報告,直接去校長室找蔡元培。馮回憶道:房子裏中間掛了一個大幔子,我掀開幔子,看見蔡元培正坐在辦公桌後麵看文件。我走上去,他欠了一欠身,問有什麼事。我把報告交給他,他看了,笑笑說:“好哇,好哇,能夠出去看看好哇。”我說:“那就請校長批幾個字吧。”他提起筆來就寫了兩個字:“照發”。我拿著他的批示到文書科,看著他們辦好證明書,我拿著證明書就走了。
蔡元培給老北大人的印象都是謙謙君子,很少動怒,但他發起火來,誰都害怕。北大有很多洋教員,許多都是駐外使館介紹而來的,憑著過硬的關係,拿著高薪成日悠遊。蔡元培三番五次訓斥後不起作用,幹脆一紙勒令,辭退了幾個不合格的洋人。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幾個洋鬼子紛紛跑到自己的大使館控訴,還到北洋外交部、教育部大吵,聯名威脅政府撤掉蔡元培。其中兩個英國教員克德來、燕瑞博鬧得最盛,氣勢洶洶地請英國公使朱爾典來北大“談判”,蔡元培不堪其擾,怒道:“各位先生聽明白了,這裏是中國!”朱爾典素來頤指氣使,當年民國總統袁世凱和孫中山為了謀求英國貸款,都對他百般逢迎,被蔡元培嗆了一通,自然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了,他狠狠道:“蔡元培,你以後別想再做校長了!”當然,這洋鬼子僅僅是威脅而已,後來告到法庭,校方勝訴。
蔡元培對北大的學生也發了次飆。
1922年10月19日,過於享受民主的北大學生鬧了點事。因為校長的寬厚性子,北大氛圍素來自由,一些成績不好卻熱衷於各種運動的學生得隴望蜀,動輒示威:教授出的試卷太難,他們鬧罷考;拋開校方,自己組織人手“管理宿舍”,將親戚朋友都帶進來住;更誇張的是,他們連講義的錢都不願意付!
學生上學都需要講義,這些講義由北大印刷,然後低價格賣給學生,本來無利可圖,學生們卻覺得校方沒能向教育部爭取更多的經費,就鬧起了罷課。北洋的政權都搖搖晃晃,教育經費自然時斷時續,蔡元培忍無可忍,但還是本著民主的態度對教務長說:你們罷課,老師就罷教。
領頭的幾個學生聽說校方居然采取這種方式應對,聚集了數百人要衝進校長室,毆打教務長,甚至衝擊校長室。當時已經50多歲的蔡元培大怒,突然衝出,麵對鬧事學生大聲喊道:“有膽的就請站出來與我決鬥。如果你們哪一個敢碰一碰教員,我就揍他。我和你們決鬥!”看著骨瘦如柴的校長氣勢洶洶挽起袖子要打,學生們氣泄,很快都散了。此次蔡元培雖然沒有答應這些不合理的要求,卻也深感民主也必須有規則,不能太過火。他回憶道:“廢止講義費之事甚小,而破壞學校紀律之事實大,涓涓之水,將成江河,風氣所至,將使全國學校共受其禍。言念及此,實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