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33歲的林語堂挈婦將雛到了上海灘,麵對著燈紅酒綠的十裏洋場,如何生存下來是個很現實的問題。他對魯迅談到今後的打算,說準備以寫字為生,得到魯迅的讚賞。但相比於年長他14歲、且名滿天下的魯迅,林語堂隻能算是文壇新人,靠筆杆子養家糊口,並非簡單的事。
短短幾年內,林語堂無論是經濟、名氣還是學術,都躋身一流大師之列。首先,他的“國語羅馬字拚音法”得到國民政府認可,本人也受聘為中央研究院英文總編輯。接著,其《開明英文讀本》被教育部定為學生教材,賺得盆滿缽滿,博得“版稅大王”之稱;另外,國際筆會中國分會於上海成立,他為發起人之一。
有錢有名有時間,林語堂就想玩雜誌,他先後創辦了《論語》《人間世》《宇宙風》等刊物,以幽默的筆調直指社會現實,表達了對國民黨政府的諸多不滿和譏諷,銷量喜人。國民黨上海黨部組織還專門討論如何聲討魯迅和林語堂,函請出版界、報界“在魯迅林語堂作風未改變前”拒絕出版、刊登二人作品,並“呈請黨政機關嚴厲製裁魯迅林語堂兩文妖”,警告二人“迅即改變文風,否則誓與周旋”。在上海,賽珍珠女士建議林語堂以英文寫作,忠實地將中國麵貌引介給西方,故而就有了引得歐美紙貴的《吾國與吾民》。林語堂的幽默與閑適也引得左翼作家的不滿,胡風曾譏諷林語堂:“他站在中央,在他的周圍站著成群的知書識禮的讀者,有的麵孔蒼白,有的肚滿腸肥,有的‘滿身書香’,各各從林氏那裏分得了‘輕鬆’,發泄了由現實生活得來的或濃或淡的不快和苦悶,安慰了不滿於現實生活而又要安於現實生活的‘良心’。”後來連魯迅也說幽默文學是“麻醉文學”,林語堂則批評魯迅是“左傾急進主義”。魯迅寫信勸告林語堂,不要搞小品了,多譯點英文名著才是正途。林語堂回信:“等老了再說。”林並非有意,但在魯迅聽來卻以為林有意嘲笑,因為魯迅比林大14歲。
1936年,林語堂放下了與國內文壇大佬的恩怨,攜全家赴美。在美國,他專心以英文寫作介紹中國,先後出版了《生活的藝術》《京華煙雲》《孔子的智慧》《風聲鶴唳》等,每部作品都成為了暢銷作品。他利用自己在美國的影響力,積極宣傳抗日。他在美國的電台上說:“現在重慶的那批人,正是以前在南京的那批人,他們正在擼胳膊,挽袖子,為現代的中國而奮鬥!”
寓居美國30年後,1966年,72歲的林語堂去了台灣,後受聘於香港中文大學。1976年3月26日,林語堂因肺炎、心髒病突發病逝於香港,享年82歲,4月1日移靈於台北。
與魯迅的恩怨
林語堂性子隨和,喜歡開點玩笑,又因其“幽默小品”在民國年間影響很大,故而人稱其為“幽默大師”。他最有名的段子,是在某次應酬演講的時候,僅僅說了一句話讓全場掌聲雷動:“演講就應該像女人的裙,短而迷人。”如此溫和的一個人,怎麼會跟文壇大佬魯迅鬧僵呢?
在北大任教期間,林語堂和魯迅算是戰友。適時北大的文科教授大致可分為兩派,一是以魯迅、周作人兄弟為中心的“語絲社”,姑且稱為“雨絲派”。“語絲文體”排舊促新,簡潔明快,站在民間立場,對政府多有批評。二是胡適、陳西瀅、徐誌摩的“現代評論派”,該派屬於“士大夫文章”,對當局多有維護。林語堂在留學歐美的時候,多次得到胡適資助,但他在思想上更傾向於“語絲”,故而加入了魯迅兄弟的陣營。
因為支持學生運動,魯迅和林語堂曾遭到北洋當局的通緝。為安全起見,林語堂先離開北京,受廈門大學校長林文慶的邀請到廈大任教。到了廈大後,林語堂負責創辦國學院,將魯迅也請來了。廈門大學靠理科起家,故而對文科教授多有排擠。教務長劉樹杞深恨國學院分走了經費,幾次逼魯迅搬家,最後一次居然讓魯迅搬到了廈大的地下室。魯迅氣得目瞪口呆,但為了林語堂,還是留了下來,他說:“隻怕我一走,語堂要立即被攻擊。所以有些彷徨。”隻是後來人事糾紛愈演愈烈,魯迅跟林語堂實在受不了,先後離開。
後來,兩人輾轉到了上海,均靠文字為生。林語堂提倡性靈幽默,魯迅則把文學當作“匕首”“投槍”,因為理念不同,終於漸行漸遠。
在上海期間,林語堂與魯迅曾多次鬧誤會。第一次誤會,是魯迅以為林語堂把他當成了小人。魯迅和北新書店的老板李小峰有版稅糾紛,鬱達夫為二人調解,李小峰便在南雲樓擺酒宴請魯迅,林語堂夫婦也被邀請。在宴會上,林語堂提到了另一出版商張友鬆。張是魯迅的學生,曾多次跟魯迅和林語堂說要辦書店,且決不拖作者的稿費。李小峰得知後很不高興,認為張挖他的牆角。其實魯迅也沒答應跟張友鬆合作,林語堂和李小峰嘰嘰喳喳,魯迅當即一拍桌子,“語堂,你這是什麼話!我和北新的訴訟,不關張友鬆的事!”林語堂則辯解:“是你神經過敏,我沒有那個意思!”兩人越說越上火,最後不歡而散。四十年後,林語堂作《憶魯迅》一文,回憶此事說:“有一回,我幾乎跟他鬧翻了。事情是小之又小,是魯迅神經過敏所至。那時有一位青年作家……他是大不滿於北新書店的老板李小峰,說他對作者欠賬不還等等。他自己要好好地做。我也說了附合的話,不想魯迅疑心我在說他……他是多心,我是無猜。兩人對視像一對雄雞一樣,對了足足兩分鍾。幸虧鬱達夫作和事佬。幾位在座女人都覺得‘無趣’。這樣一場小風波,也就安然流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