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一直呆在宮中,聽說身邊的太監都自詡是胡適的朋友,更是心生好奇。溥儀十分想見見這個新派領袖長得什麼樣,所以紫禁城裝上電話後,他就給胡適撥了一個,那是1922年5月17日,雙方對話大致如下:
“你是胡博士嗎?好極了,你猜我是誰?”聽到是一個孩子在講話,胡適有些發懵:“您是誰呀?怎麼我聽不出來呢……”“哈哈,甭猜啦,我是宣統啊!”“宣統?好怪的名字……是……是皇上?”“對啦,我是皇上。我聽到你說話了,但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兒,你有空來宮裏,讓我瞅瞅吧!”
作為反帝反封的新文化領軍人物,清廷遺老們顯然知道胡適“大逆不道,無君無父”。宮裏老臣們聽說皇上私下約見危險人物胡適之,都氣急敗壞,“像炸了油鍋似的”,而“左派”人士則群起而攻之,痛斥胡適想當“帝師”,是“民國叛徒”,其中尤以魯迅先生罵得最凶。
其實,胡適是豁達的,且看他的日記:“5月17日,今天清宮宣統帝打電話來,邀我明天去談談。我因為明天不得閑,改約陰曆五月初二日(即陽曆5月30日)去看他。”為了慎重起見,胡適先去拜會了溥儀的英語老師莊士敦:“5月24日,我因為宣統要見我,故今天去看他的先生莊士敦,問他宮中情形。他說宣統近來頗能獨立,自行其意,不受一班老太婆(指隆裕皇太後等人)的牽製。前次他把辮子剪去,即是一例。上星期他的先生陳寶琛病重,他要去看他,宮中人勸阻他,他不聽,竟雇汽車去看他一次,這也是一例。前次莊士敦說起宣統曾讀我的《嚐試集》,故我送莊士敦一部《文存》時,也送了宣統一部。這一次他要見我,完全不同人商量,莊士敦也不知道,也可見他自行其意了。”
皇帝要交胡適這個朋友,胡適自然不會拒絕,5月30日,胡適進宮見了溥儀,日記記錄如下:“今日因與宣統帝約了去見他,故未上課。十二時前,他派了一個太監,來我家接我。我們到了神武門前下車,先在門外一所護兵督察處小坐,他們通電話給裏麵,說某人到了……我們進宮門,經春華門,進養心殿。清帝在殿的東廂,外麵裝大玻璃,門口掛厚簾子,太監們掀起簾子,我進去。清帝已起立,我對他行鞠躬禮,他先在麵前放了一張藍緞墊子的大方凳子,讓我坐,我就坐了。我稱他‘皇上’,他稱我‘先生’。他的樣子很清秀,但單薄得很;他雖隻十七歲,但眼睛的近視比我還厲害;穿藍袍子,玄色背心……他還問及《詩》雜誌,他曾作舊詩,近來也試作新詩。他說他也讚成白話。他談及出洋留學的事。他說,‘我們做錯了許多事,到這個地位,還要靡費民國許多錢,我心裏很不安。我本想謀獨立生活,故曾要辦皇室財產清理處。但許多老輩的人反對我,因為我一獨立,他們就沒有依靠了。’他說他有許多新書找不著。我請他以後如有找不著的書,可以告訴我。我談了二十分鍾,就出來了。”
這次會見,胡適對這個被關在深宮,渴望自由的年輕人產生了些許同情,為此他作了一首詩《有感》:咬不開,捶不碎的核兒,關不住核兒裏的一點生意;百尺的宮牆,千年的禮教,鎖不住一個少年的心!
胡適本來隻是想交個朋友,順便推廣他的白話文理念,無論對方身份如何。可此事還是讓社會輿論大嘩,不少文人對胡適大加鞭撻,仿佛胡適出賣了民國。胡適迫於無奈,在第十二期《努力周報》上發表了一篇短文《宣統與胡適》,文中除如實介紹了與溥儀見麵的情況及個人感受外,還對當時的社會心態進行了批評,文中說:“一個人去見一個人,本也沒有什麼稀奇。清宮裏這一位十七歲的少年,處的境地是很寂寞的,很可憐的,他在這寂寞之中,想尋一個比較可算得一個少年的人(胡適時年31歲)來談談:這也是人情上很平常的一件事,到新聞記者的筆下,便成了一條怪詫的新聞了。自從這事發生以來,隻有《晨報》的記載(我未見),聽說大致是不錯的;《京津時報》的評論是公允的;此外便都是猜謎的記載,輕薄的評論了。最可笑的是,到了近半個月之內,還有人把這事當作一件新聞看,還捏造出‘胡適為帝者師’,‘胡適求免拜跪’種種無根據的話。我沒有工夫一一更正他們,隻能把這事的真相寫出來,叫大家知道這是一件很可以不必大驚小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