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愛長者
在文敵的眼中,魯迅好戰,可是在學生和朋友麵前,他卻是個慈祥的長者。北大教授馬幼漁的女兒、16歲的馬玨未見魯迅之前,“看了他的作品裏麵,有許多都是跟小孩說話一樣,很痛快,一點也不客氣”,所以想魯迅“大概是愛穿漂亮西服罷;一定拿著Sticka,走起來,棒頭一戳一戳的”。某日魯迅前來拜訪馬幼漁,馬玨沒想到,魯迅這麼不修邊幅地“穿了一件灰青長衫,一雙破皮鞋,又老又呆板”,“手裏老拿著煙卷,好像腦筋裏時時刻刻都在那兒想什麼似的”。馬玨看到“衣架上掛了一頂氈帽,灰色的,那帶子上有一絲一絲的,因為掛得高,看了不知是什麼,踮起腳來一看,原來是破的一絲一絲的”。魯迅很喜歡這位率性的小姑娘,後來馬鈺經常給魯迅寫信請教,魯迅都是很認真地回信。在大學教書的時候,魯迅先生並不是非常嚴峻的老夫子。許廣平回憶,一次,上課時,前排的幾個學生說“:周先生,天氣真好哪!”魯迅不答。又有人說“:周先生,樹枝吐芽哪!”還是不答。“周先生,課堂空氣沒有外麵好哪!”終於,他笑了笑。學生受了鼓勵,說“:書聽不下去哪!”他說“:那麼下課!”馬上有學生接口道“:不要下課,要去參觀。”這時全體學生都說要去,於是魯迅便帶著他們去參觀故宮了。
對待青年學生,魯迅總是充滿了耐心。在北大的時候,有旁聽生馮省三跑到魯迅家,坐在魯迅床上,翹起雙腳對魯迅說:“喂,你門口有修鞋的,把我這雙破鞋,拿去修修。”魯迅也不生氣,默默拿起馮的鞋子,修好取回,親自套在馮的腳上。馮並未稱謝,魯迅日後提及此事,總說:“山東人真實直爽哇!”
某個夏夜,魯迅正在寫東西,有位來自四川的旁聽生鍾青航穿著睡衣到魯迅家門口說:“我睡不著,特地來同先生談談。”魯迅開門讓他進來,鍾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這位仁兄既不是失眠,也沒有失戀,而為訴苦。兩周前,他因興奮,叫了一輛車圍著北京城兜了一圈,沒錢付十五元車錢,卻打了開車的司機幾個耳光,下場是被警察廳關了兩周。他向魯迅訴說警察廳吃黑麵饃饃、受蚊子臭蟲叮咬之苦,一直聊到天亮,結果魯迅文章未寫覺未睡,還要去上課。但魯迅日後聊到此人,總說:“四川青年真勇敢!”
廈大學生王方仁與魯迅的閑談中,提議出書,並說其兄開教育用品店,紙可以賒賬,其兄的店還可以代賣書籍。於是幾人決定印現代木刻畫選。資金由魯迅、王方仁、崔真吾、柔石四人來出,魯迅不願讓學生們多出資,將許廣平也算作一股(柔石的出資為魯迅所借)。誰料王買來的紙很是粗糙,不宜印圖,用的油墨也很劣質。之後王忙於為家中建祠堂,印書之事都落在柔石一個人身上,而王的哥哥店裏寄賣書所得的錢,也從未收回過。某日王宣布其兄的店不能再代賣書了,柔石隻能托別的書店代賣。最後書款收不回來,每人還要填補虧空,損失最多的當然是魯迅。
馮雪峰曾與魯迅比鄰而居,他經常晚上十點多才回家,吃完飯已經十一點,到魯迅家中聊天。馮走時已是深夜兩三點,魯迅卻還要工作,直到東方發白。許廣平勸魯迅休息,魯迅說:“有什麼法子?人手少,無可推諉。至於他(指馮),人很質直,是浙東人的老脾氣,沒有法子。他對我的態度,站在政治立場上,他是對的。”
1933年,瞿秋白和夫人楊之華秘密來到上海,瞿當時身患肺病,生活非常拮據。為了幫助瞿,魯迅將自己要編的一本《魯迅雜感選集》交給瞿,請他出版,實際上是將這本書的版權和稿費贈送給了瞿。這年下半年開始,為了躲避國民黨的追捕,左聯的碰頭會改成吃飯交流,不固定地方。每次總是魯迅掏腰包,其他人過意不去,要分攤餐費,魯迅卻不讚成,笑著說:“不要那末計較,我拿的稿費總要比你們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