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國學(8)(1 / 3)

他講白居易《琵琶行》,提出“以詩證史”的觀念,譬如詩中寫道:“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陳以此為據,進行考證:“古代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已是男女婚娶的最後年齡了。過了這個界限,便可以稱作老大了。像崔鶯鶯,貞元十六年才十七歲,以後結婚也在二十歲之前。”詩中又雲:“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常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陳寅恪說:“唐代女子與人應酬是在十三歲。杜牧《贈別》: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秋娘,是貞元十五年,白居易中進士時長安最負盛名的倡女。白居易淪落江州,感念昔日之遊,乃取於詩中。有人以為琵琶女是杜牧詩裏的杜秋娘,謬極……假定琵琶女貞元十五年是十三歲,那麼到元和十一年,她在潯陽江頭應該是三十歲了。她嫁商人不會太久——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茶商在長安領了專賣券,同時娶了琵琶女,再到產地買茶,蜜月裏就離開了新婦。可以說,元和十年,琵琶女二十九歲時,弟走從軍,不久,阿姨又死了;再過年餘,她三十歲時才嫁,真可謂——老大了。”陳寅恪還旁征博引,考證出這個三十歲才嫁的琵琶女是西胡種,與商人是同居關係,不是正式結發夫妻等等,聽得學生如癡如醉。

鄭天挺先生回憶:“陳寅恪為教授之教授,其授課多有學者、教授聽講。陳講《長恨歌》,首先講的是楊玉環是否以處女入宮。時有著名話劇導演賀孟斧久聞陳大名,想去聽課,聽說第一課講處女問題,以為無聊,而罷聽課之念,實不知陳以此帶出唐朝婚禮製度,實極重要的事情。”

多年後,某學生寫大字報批判導師:“陳本人從來不學習馬列主義,也不相信馬列思想,而是以資產階級厚古薄今的治學態度,對封建階級的史書古籍作了一些繁瑣考證。他對一些鄙瑣不堪的小事體和舊社會的達官貴人、王妃妓女特別感興趣,如楊貴妃身體是胖是瘦,體重幾何,入宮以前是不是處女,等等。他還特別考證出‘楊貴妃和安祿山之間究竟發生過關係沒有,以及皇帝穿的龍袍是刺著五個爪的龍,大臣穿的蟒袍是刺著四個爪的龍等’。他還厚古薄今地講一些陳詞濫調,搞一些無聊的考證,如講《鶯鶯傳》時,鶯鶯是‘如何把淡妝短眉變為濃妝細眉’;講到白居易的《琵琶行》時,居然考證出了那個在船頭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商人婦,祖籍何處,什麼人種,什麼年月、什麼歲數入的妓院,在長安屬第幾流妓女,何時退居二線,何時嫁與做何生意的商人,屬於二房還是三房,是婦人還是妾身,等等。”從這位學生的回憶中,不難想象陳寅恪之博學。

周一良先生回憶道:“陳先生談問題總講出個道理來,亦即不僅細致周密地考證出某事之‘然’,而且常常講出其‘所以然’,聽起來就有深度,說服力更強。”“陳先生善於因小見大,在魏晉南北朝史研究方麵雖沒有寫出像《隋唐製度淵源略論稿》和《唐代政治史述論稿》那樣綜觀全局、建立框架的論著,但除經濟方麵外許多重要方麵的大問題都接觸到了。”

抗戰時,陳寅恪帶著家人幾經輾轉去了重慶,路途顛簸醫藥缺乏,他的右眼因視網膜脫落而失明。

蔡元培先生於1940年病故後,誰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引起了一場風波。蔣介石想指派人選,學界不服,力挺胡適。一日,蔣介石來參加評議宴會,這是陳寅恪首次與蔣謀麵,他對蔣幹涉學界十分不滿。宴會結束後,陳寅恪賦詩一首《重慶春暮夜宴歸有作》:“頗恨平生未蜀遊,無端乘興到渝州。千年故壘英雄盡,萬裏長江日夜流。食蛤哪知天下事,看花愁近最高樓。行都燈火春寒夕,一夢迷離更白頭。”

抗戰勝利後,陳寅恪到英國治療眼疾,並應聘去牛津大學任教,但由於此前在國內進行過一次不成功的手術,英國醫生也無力回天,最後下了“雙目失明已成定局”的診斷書。失望之餘,他於1949年返回祖國,到廣州中山大學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