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物質的結合!……誰會想到曾經的食人族的觀念中,竟然有著一套高度文明的哲學思辨呢?我可以擔保,這些可不是我在添油加醋。
說實話,蒂呼拉思考這些抽象的哲理並無困難,可她堅持要把流星當作遇難的魔鬼。她抱有與她的祖先同樣的想法,把天空看作塔洛亞的自身,把從塔洛亞孕育出來的阿特亞思看作並列的眾神和天體,把人類的感情歸因於這些星星。我不知道這些富有詩意的想象究竟在何種程度上會妨礙科學的進步,也不知道最高超的科學憑什麼理由去壓製這些美麗的想象。
從另一方麵來看,特法托和希那的對話可能有另外的解釋:月亮作為女神,她的建議極有可能淪於盲目的同情和多愁善感。月亮和女人,在毛利人的觀念中代表物質,無須去知曉,惟有死亡守護著生命的秘密。特法托的回答也許嚴峻,但頗有遠見且不帶私利,並代表了至高無上的智慧。他知道真實生活中的個體應該讓位於更高的生命體,必須犧牲掉自己以迎接更高的生命體的到來,以便更高的生命體獲得勝利。
這些對話曾經可能有非常深遠的含意,並有可能代表一個民族的預言。一位偉大的先民仔細研究並衡量過他種族的生命力;他預見到了死亡的浩劫,並發現沒有恢複和重生的希望。他有可能曾經說過:“塔希提將死,死後將永不會重生。”
蒂呼拉敬畏地說起秘密的、或帶有宗教色彩的阿裏奧思,他們曾在封建時代統治過這些島嶼。
從她那有些雜亂的敘述中,我拚湊出了一個可怕的、異常奇特的社會組織。我猜度著那段充滿可怕罪行的悲慘曆史,但那段曆史很難被揭穿,因為真相被層層神秘所包裹而不為人知。
在蒂呼拉把她所知道的都告訴我之後,我一有機會就向當地人請教這方麵的事情。
下麵是來源於這個著名組織的傳說:歐羅,塔洛亞的兒子,他是僅次於他父親的最大的神。有一天,他決定在凡人中挑選一個伴侶。
他希望她是一位處女,長得要漂亮,他想與她一起創造一個比現存的人類更優異的種族。
他跨過七重天,降落到帕依亞——玻拉-玻拉島上的一座高山上,那裏住著他的姐妹,女神泰歐莉和歐阿歐阿。
歐羅幻化為一位年輕的戰士,他的姐妹幻化為年輕的姑娘,穿過島嶼去尋找值得天神之吻的女子。
歐羅抓住彩虹,把一端放在帕依亞的頂峰,把另一端放在地球上;這樣,他們就可以越過山穀和潮水。
在各個島嶼上,人們急切地歡迎著這些美好而高貴的來訪者,為他們舉行盛大的宴會,女人們成群結隊地趕來。
歐羅仔細地打量著她們。
他的心裏充滿了悲哀,因為他是來尋找愛的,而他卻找不到愛的對象。他的目光沒有停駐於任何一個人類的女兒身上,也沒有在哪一個的身上找到他夢寐以求的美德與優雅。
經過數天徒勞無功的找尋之後,他決定返回天堂。可就在玻拉一玻拉島上的維伊塔裴(Vaitape),他看見一個年輕而又美麗絕倫的女孩正在艾佛·艾亞(Avai Aia)的河水中洗浴。
她身材修長,所有太陽的熱力都輝映在她豔麗的肌膚上,而所有的愛的魔力都沉睡在她秀發的夜色中。
歐羅為她的美貌著迷了,便懇求他的姐妹為他去求婚。
他自己退到帕依亞的山頂,等著姐妹倆的消息。
兩位女神一邊接近女孩,一邊讚美她的美貌,並告訴她,她們來自玻拉一玻拉島上的阿維瑙(Avanaü)。
“我們的兄弟問你是否願意做他的妻子。”
維拉瑪蒂(Varaümati)—這女孩的名字——仔細地察看著眼前的陌生人,回答說:“你們不是從阿維瑙來的,不過這沒什麼關係。如果你們的兄弟是位首領,如果他年輕、英俊,讓他自己來求婚吧,維拉瑪蒂願意做他的妻子。”
泰歐莉和歐阿歐阿不敢耽擱,立即登上帕依亞,告訴歐羅,姑娘願意與他見麵。
於是,歐羅像先前一樣放置好彩虹,走下山頂,前往維伊塔裴。
維拉瑪蒂為迎接他的到來,準備了一桌最甜美的水果、最鬆軟的床鋪和最精細的草席。
他們在優雅和力量中結為神聖的一體。他們在聖柳樹下、露兜樹叢、森林裏和海灘邊,相親相愛,互訴衷腸。每天清晨,歐羅返回帕依亞山的山巔,夜晚降臨,他則會下來,與維拉瑪蒂相擁而眠。
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人見到過歐羅的人影。
而彩虹總是從帕依亞延伸至維伊塔裴,作為他來去的通道。
多少回月圓月缺,在寂寞的七重天堂裏,沒有人知道歐羅去了哪裏。塔洛亞的另外兩個兒子歐羅特法(Orotefa)和奧特法(Oürtefa),化身為人類,出去尋找他們的兄弟。他們在眾多的島嶼裏找來找去,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有找到。最後,在靠近玻拉一玻拉島時,他們發現這個年輕的神正與維拉瑪蒂坐在一棵神聖的芒果樹下。
他們被她的美貌驚呆了,很想準備一份禮物以表讚賞之情。歐羅特法幻化為一頭大母豬,奧特法則化身為紅羽毛。可很快他們又變回了人形,但母豬與紅羽毛並沒有消失,他們走近這對戀人,手中捧著禮物。
歐羅和維拉瑪蒂熱情地接待了這兩位歡樂而又令人敬畏的旅人。
那天晚上,母豬產下了七頭小豬。第一隻被留下來;第二隻用來獻祭給天神;第三隻以好客的名義獻給陌生的來客;第四隻他們取名為“獻祭之豬”,以紀念愛;第五和第六隻留下來作繁殖之用,直到第一窩小豬出生;最後,將第七隻豬整個放在燒熱的石頭上烘烤(根據毛利人的風俗,這屬於神聖的慶典),然後大家分食。
歐羅的兄弟返回天堂。
幾個星期後,維拉瑪蒂告訴歐羅,她懷孕了。
於是歐羅帶著留下來的那隻小豬,前往瑞安提(Raatea)神殿,那裏祭祀的是法伯拉(Vapoa)神。
在神殿裏,他碰到了一個名叫瑪西(Mahi)的人,他把豬交給他,並說:“請收下這頭豬,並好好地看管它吧。”
歐羅又莊嚴地接著說:“這是頭神豬。從它的血液裏將孕育發源於我的人類。因為我是這世界之父。這些人將會是阿裏奧思。待我把他們的特權和名字告訴你之後,我就不再留在這裏了。”
瑪西找到瑞安提的首領,告訴他所發生的事情。但由於他不是首領的朋友,隻好把這神聖的囑托抖了出來,於是他補充說:“今後,我的名字就是您的名字,而您的名字也就是我的名字。”
首領同意了,他們共同取名為泰拉馬尼尼(Tara-manini)。
而這時,歐羅回到了維拉瑪蒂的身邊,告訴她會產下一子,並請她給兒子取名為豪阿·塔布·提·瑞依(HoaTaboutéRai),意思是“天堂的神聖朋友”。
然後他說:“時限已到,我必須離開你了。”
他立刻化作一根巨大的火柱,莊嚴地騰空而起,甚至高過玻拉-玻拉最高的山峰培裏雷(Perirere)。接著,他在哭泣著的妻子和極度驚訝的眾人麵前消失了。
豪阿·塔布·提·瑞依成了一位偉大的首領,為民眾做過不少的好事。他死後,升入了天堂,他母親維拉瑪蒂也躋身於女神之列。
歐羅很可能是一位遊蕩的婆羅門教徒,他把婆羅門教的信仰帶到了這些大洋洲島嶼,可那是發生在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在婆羅門教義的影響下,毛利的先知們有所覺醒。富有領悟力的人彼此結交,並聯合起來舉行某些行之有效的儀式,因而自然而然地與民眾拉開了距離。他們的頭腦比種族中的其他人更為開闊,於是很快掌握了島嶼上的宗教和政治的控製權。他們妄稱自己擁有重要的特權,並建立起了一個強有力的封建國家,使得這一時期成為了群島曆史中最為輝煌的時期。
盡管阿裏奧思不懂得書寫,但他們是一群有學識的人。他們整夜整夜地坐在一起,逐字逐句地誦讀從古代傳承下來的“神的聖言”。這些經書現在已經確立起來了,若沒有多年刻苦的勞動,這是辦不到的。阿裏奧思獨自領悟了這些神的聖言,但就算是他們,也隻能添加一點評論罷了。這讓他們處於智力的中心,保持沉思的習慣,作為擔當超人任務的權威並享有崇高的威望,使所有的人在他們麵前都謙卑地低下了頭顱。
正如讀者所知,在中古世紀的基督教也有極為類似的組織。就我而言,再沒有比既是宗教又是軍事的幫派組織更讓人驚懼的了,他們以神靈的名義行事,掌管著民眾的生殺大權。
阿裏奧思宣稱,犧牲活人可以取悅神靈。他們隻把第一個孩子留下,而將其他的孩子全都送至神廟,作為祭品獻祭給神靈。傳說中的七頭豬的故事,正象征著這血腥的儀式,除了第一頭豬以外,其他的豬作為“祭品豬”被統統處死。
千萬不要過於草率地將其斥之為野蠻。許多其他的原始先民也不得不遵守的、這種殘酷的義務,有其深刻的、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原因。許多繁殖力旺盛的種族,如從前的毛利人,如果不控製人口的增長,將會危及種族自身的生存,甚至導致亡國滅族。居住在海島上,無疑是非常輕鬆的,無需付出多大的努力就能獲得生活之所需。但海島的土地非常局限,四周又是獨木舟無法穿越的浩瀚的海洋。隨著人口的增長,資源很快就會枯竭。海裏將沒有足夠的魚,森林裏將沒有足夠的果實。饑荒很快就會降臨,猶如世界上其他地方總在發生的那樣,其結果是淪為可怕的食人族。
為了避免殺死成人,毛利人違心地殺死兒童。但值得注意的是,當阿裏奧思來到的時候,島上已有了食人的習俗。阿裏奧思為對抗這種習俗並將其摧毀,他們采取殺死兒童的策略。或許,有人會說在他們的習俗中殺死兒童要比殺死成人好接受得多,即使這種險惡的習俗還有待於爭論。可為了推動這一點點進步,阿裏奧思無疑耗費了太多的精力。他們或許可以通過在觀眾麵前殺死自己的孩子以顯示眾神的權威,從而使民眾接受這種殺死兒童的習俗。
從本質上講,殺死兒童是種族篩選的一種有效的方法。可怕的長子繼承權,同時也是活命權,使得家族中的長子保留住種族的力量,而不至於讓這種力量被衰敗的血液毀壞掉。此外,這些孩子從孩提時代起就保有一種無可更改的自豪感。這種自豪感中所蘊含的原始力量和最後的花朵,正是我們在一個偉大而又正走向沒落的種族的後裔身上見到的東西,我們仍然為之欽佩。
這種持續出現的場景和頻繁回歸死亡的事實,最終衍變成一種嚴厲而又活生生的教材。戰士們學會了漠視痛苦,整個民族從中獲得了一種強烈的激情,使自己免於熱帶氣候下容易染上的慵懶和閑散。曆史事實表明,毛利族在禁止這一殘酷的習俗之後,開始走向衰落,最後終於喪失了他們的道德活力和生理上的繁殖力。即使這不是直接的原因,至少,這也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巧合。
或許,阿裏奧思正好了解,殺死嬰兒所包含的深深的道德功效和象征性的必要…在阿裏奧思的社會中,賣淫是一種神聖的義務。我們改變了這種習俗。在塔希提,自從我們把歐洲文明的種種好處堆滿了這地方以來,賣淫現象並未銷聲匿跡。相反,還更加猖獗。它既不是必須的,也談不上神聖。它隻是無法辯解的無恥行徑,毫無生命的尊嚴。
宗教的威嚴代代相傳,因而兒童從很小的時候起就開始了啟蒙。
社會被分成十二個管理機構,每個機構都由阿裏奧思領導。接下來,第二層由權貴們掌管,最後才是學徒。不同等級的權貴們,在手臂、身體兩側、肩頭和腳踝處文上特殊的標記以示區別。
阿裏奧思統治時期的“瑪塔穆阿”(Matumua),指的就是古代國王登基儀式上的一些情景。
新國王穿著豪華的長袍離開宮殿,兩旁簇擁著島嶼上的頭領們。走在前麵的是阿裏奧思中級別較高的長老,頭上插著珍禽的羽毛。
他帶著一大幫隨從,向神廟走去。
等在神廟門前的祭司一看見新國王,便吩咐吹起嘹亮的喇叭,並擂響大鼓,宣布慶祝儀式開始。
四
當新國王進入神廟時,他們把一個已殺死了的人擺放在神像的前麵。
國王與祭司一齊禱告,誦念經書。之後,祭司從犧牲者的身上挖下兩隻眼睛,他把右眼獻給神,把左眼獻給國王。國王張開嘴假裝要咽下這隻血淋淋的眼睛,而這時祭司又把手縮了回來,把眼球放回屍體之中。
接著,神像由祭司放在一個刻有紋飾的小轎上。國王由主祭司抬著,跟著神像來到海邊,阿裏奧思簇擁著他,就好像他要出一趟遠門似的。一路上,載歌載舞,祭司們不停地吹著喇叭,敲著鼓點。
民眾跟在後頭,安靜而又虔誠。
神聖的小船兒在一個小海灣裏輕輕搖蕩。為了這次慶典,它已用翠綠的樹枝和花束裝飾起來了。首先把神像放在上麵,然後國王脫下他的長袍,由祭司們引領著走進海裏。在滾滾的海浪裏,鯊魚之神阿特亞斯·馬荷(Atuas Mao)會前來撫摸他,並為他洗禮。
在神的見證下,國王第二次接受的是海之吻,而第一次是在神廟中,接受的是神之吻。國王登上小船,由主祭司在他的腰間係上名為“馬勞烏拉”(marooüroü)的帶子,在額頭圍上名為“塔烏馬塔”(taoümata)的布條,兩者都是王權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