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奈何緣淺(2 / 2)

白霏倒是不再瞧蒼子霽一眼,反倒打量起夏千奕來,泰然自若的問:“怎麼夏公子得知自己即將不久於世的消息,也不見絲毫憂心?”

夏千奕回過神來,倒是不見任何埋怨,誠然道:“曲公子為夏某做的已經夠多了,千奕就算是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不敢再多奢侈什麼。若有來世,千奕願為曲公子做牛做馬,肝腦塗地。”

白霏不置可否,拉扯著馬兒的韁繩,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夏公子可別忘了剛才的話就好。”

說完抱了抱拳,揮鞭而去,身後的兩個手下立馬跟了上去,一行人倒是難得的沒有再坐馬車。白霏來得突然,也走得迅速,看似低調,卻鬧得滿城風雨。

有好長一陣的時間裏,沛縣城裏的姑娘們話裏話外全是“那個白衣公子”,更是有好長一段時間裏,蒼子霽處於神魂遊離的狀態。來做媒的七姑八婆被打發走了,自主送上門的姑娘被“請”了出去。

他整日整夜的將自己關在家裏,醉生夢死的喝著香醇的桂花釀。也越發的開始不修邊幅,走路總是步履浮虛,顛三倒四。姑娘們看得多了,來的就越發少了,直歎一個風流倜儻的大好男兒,就這般生生毀了。

好在夏千奕身體稍微好些後,便開始照顧起了他和孩子。老大夫見他身體才好便要照顧兩個人,心中氣憤難忍。常常跑到院子裏來奪了蒼子霽的酒壇子後,便是一陣大罵,但無論他罵得多麼的難聽,那個人照舊軟成一灘爛泥,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般,趴在他腳步求他把酒壇子還給他。簡直就如同一個被酒奪去了全部心智的行屍走肉。老大夫氣得一次又一次的砸了酒壇子。轉個背,蒼子霽卻總有辦法再弄出一壇來。

日子過得越發清苦起來,蒼子霽卻越發酗酒成性。

醒著的時候便開始發瘋的找酒喝;發酒瘋的時候見人就罵傻子;醉了的時候便抱著酒壇子嗬嗬的直笑,似乎見到夢寐以求的東西。等鬧夠了,眼睛才半闔上,靜靜的感受著胸口被撕裂般的疼痛,連帶著五髒六腑也跟著抽搐起來。他想,這定是這世間最殘酷的懲罰。要他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慢慢體會。

若不是夏千奕終究沒能撐過那個冬天,蒼子霽或許還沉浸在美酒佳釀的美夢中。臨死前,對方枯瘦的手指拽得他的手腕生疼,流著淚求他振作起來好好照顧孩子。蒼子霽如同醍醐灌頂,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才出生沒多久,還處於繈褓之中的兒子等著養活。

夏千奕實在是一個溫柔貼心的人,任由著他任性胡鬧了那麼久,卻從來不曾對他說過一句重話。他含著淚在對方的床頭點點頭,夏千奕終於安心的露出絲笑容來,眼睛闔上的那一刹,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從眼角掉下。

接下來的幾日,蒼子霽麵色平靜的辦了喪事,來的人不多,都是幾個月相處下來的街坊鄰居,過來盡盡心意。小家夥整日同自家爹爹呆在靈堂裏麵,不哭也不鬧,倒是沒讓蒼子霽抄什麼心。等父子兩守完了頭七,蒼子霽便把現在的院子給轉賣了。以前買的時候,琢磨著家裏人多,一人一間住著寬敞。

沒想到直到最後不僅曲飛暘沒有回來,就連夏千奕也走了。於是這院子對於相依為命的父子倆來說,便顯得過於空曠了些。房子的價錢被蒼子霽在平價上再低了兩層,托手得十分迅速。等交了房契後,他便一手提著包袱,一手抱著兒子,告別了老大夫和他的弟子,默默的離開了這個城鎮。

他戒了酒,也終於從那些醉生夢死的幻境中脫離了出來開始麵對現實。有時候離開一個地方,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或許僅僅是因為那裏有著太多沉痛的過往是自己所不能背負;有時候去往一個地方,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或許僅僅是因為那裏有著太多的甜蜜的過往是自己所不能忘懷。

所有人都勸他不要再等,他也確實沒法再等。可他卻覺得,他和他不是不能相見,隻是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代價而已。等到自己容顏枯老,白發蒼蒼的時候,他總會在碧落黃泉那裏等到那個人。而他現在要做的,除了在每一個寂靜夜晚的夢裏,極力懷念著那人的容顏外,便是在時光的洪流中,靜靜的等待著自己人生中最初的蒼老。他已不再害怕,他已不再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