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難負情深(1 / 3)

【番一·緣起】

太行峰顛終年積雪,浮雲繾綣。

曲飛暘推開藏天閣的大門,暗金色羅盤浮動在占星台上。刺眼的金光有一瞬間讓他微眯了眼睛,然後他抬起來,眼神深邃的打量著那能夠預示天機的盤古聖物。

時隔一年半,曲飛暘又回到了這個曾經居住了十年的地方。隻是再也沒有當初那份一心修道的心情,時過境遷,一種淡淡的惆悵彌漫在空氣中。入道十載,轉眼即逝。當初若不是得師傅相救,他也不會走上這條路吧。

那場江湖聞名的慘案,鳳鳴山莊二百八十一人全部死於非命,所有人都在為自己能僥幸存活而慶幸。但又有誰真正明白,導致這場慘案的罪魁禍首,居然是他這個懵懂小孩呢?

即便事隔多年,曲飛暘依舊沒法做到時過境遷後的雲淡風輕。那是自入道以來,多年不曾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夢魘。

“父親,你教我武功吧!我要學天底下最厲害的功夫,像你一樣,俠義當先,除暴安良!”青竹林下,一小童滿臉誌氣的宣布。

身邊的男人欣慰不已,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笑道:“好好好!兒子有誌氣,先紮個馬步來看看……嗯,不錯,背挺直了……”

……

曲飛暘眼睛微潤。那時候的自己年少氣盛,對名震江湖的父親崇拜不已,總是纏著父親學習武功。鳳鳴山莊聞名江湖,曲臧天對他從小癡迷武學之事欣喜不已,自是樂此不憊的悉心指導著自家兒子。

父教子學,其樂融融,這原本是個令人羨慕的溫馨場麵。若不是他打破了那層禁忌的枷鎖,所有的一切也不會煙消雲散。

就像所有的教派都會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私密之地一樣,在鳳鳴山莊的後山之中,也存在著一塊除了莊主外,其餘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入的禁地。

這禁地,身為少莊主的曲飛暘自然也是知道的。那是成就他父親武功天下第一的地方,一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地方。曲臧天在武學上對曲飛暘雖然知無不答,教而不倦,卻也會板著臉認真而嚴肅的囑咐他千萬不要靠近禁地。

那時候的曲飛暘還不知道《羅刹七絕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武功,他父親又究竟練到了什麼樣的地步。盡管那是個所有人眼中十分避諱的“禁地”,但這對於一個從小對武學充滿興趣的孩子來說,卻是個充滿著致命誘惑的存在。在一個防備鬆懈的夜裏,他還是像一隻充滿了好奇的小貓一樣,偷偷的溜了進去。

然後,轉眼之間,一場慘劇就這麼釀造了出來。

正在一心練功的人,因被旁人打斷而氣血逆流,吐血不止,他還來不及明白過來到底怎麼回事,便被父親那雙血紅的眼睛嚇得僵在了原地。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可道歉的話語剛到口邊,對方便一聲怒吼發狂的震開了整間石室。等他僥幸從崩塌而下的石頭縫裏爬出來時,隻來得及看清那人匆匆離去的背影。

整整一夜,山莊裏麵的哀嚎之聲響徹雲霄。

他拖著被石頭擦傷的手臂,一路尋了過去。終於在大門處找到父親的時候,他母親卻堅定的搖著腦袋,拒絕家丁的護送逃走。直到看到了角落裏匆匆趕來的他時,才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來。

然而,上天對他的憐憫也僅僅是讓他見到了母親的最後一麵而已。對於那場災難,曲飛暘腦海中最後的一幅畫麵,便是他父親血紅著眼掐著母親的脖子,流出痛苦的的眼淚來。

變成殺人魔的悔恨,手刃愛人的心痛。一世英名,悉數盡毀。

而他那即將斷氣的母親卻還在死死地盯著他說話,即便她沙啞的嗓子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曲飛暘還是從對方的口型中讀懂了那簡短的兩個字。

快逃……

——逃?

曲飛暘一直在逃。

可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又怎麼擺脫得了身為罪魁禍首的事實?

鳳鳴山莊總共二百八十一口人,何其罪孽深重……

若不是恰巧路經此地的太虛真人救了他,他一定會呆在那充裕著血腥味的死人堆裏,就那樣慢慢的等死贖罪。

此生此地,他所擁有的一切早已煙消雲散。

既已失去,七情六欲拿來何用?大錯已成,安身立命豈非罪孽?

他鑄成大錯,本該死有餘辜,但卻活了下來。劫後餘生本該慶幸,可他卻一點也沒有生還的喜悅。每到深夜那些原本親切熟悉的麵孔,總會化做厲鬼苦苦糾纏於他的夢中。他這才開始明白過來,原來這世間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懲罰。

正如他師傅所說“此乃天意”。所謂天意,大道滄桑,自有命數。

從此以後,他舍棄七情六欲,拜入太虛門下,一心尋求大道天意。為了弄清楚何為天意命數,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了這上麵。這麼多年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冷清。繼承衣缽,傳道受教似乎成了他這一生的歸宿。

若不是師傅說他塵緣未了,責令下山,他還不知道這世上還有能讓自己不能放下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