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奇特旺(1 / 3)

密林心髒

尼泊爾南部,奇特旺,亞洲最佳國家公園之一,一片教你重返先祖時代的土地。

在這裏,自然懷抱中,祝福與護佑時時將你環繞——祝福來自世間萬有靈性,護佑則因你與自然本來便是一體。

亞洲南部,西起巴基斯坦印度河,東至緬甸邊境,一度連綿不絕鋪展森林與草地。而今環境變遷,地貌殊異,零零落落僅存最後數片珍稀地帶。尼泊爾境內,南部,拉伊平原,“密林心髒”奇特旺(Chitwan)便是其中之一。

自博克拉南下,翻山越嶺,晴空萬裏。一路上,周身繪滿印度教神祗或法器的巨型卡車及長途客車不時撲麵而來,呼哨而過……扭頭再看,那威武車尾卻多是合什的雙手,祝福與問候盡在一行“Namaste”。

中途停車,親近山風,眺望河水。山崖下,一腔細浪直如瑞士翡翠穀涓流那般青碧。不遠處,峰回路轉,本是隔山並行的兩股水汊忽就劈麵相逢,尚未及思量,已合二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糾纏廝打著一路前行,不多時,便水闊天空,渾然一色,洪流濁浪間,哪裏還辨得出你我之別。

密林邊緣,奇特旺皇家公園酒店。

抵達已是午後,日光懶散,樹叢肆意。客房正是一幢幢獨立小屋,潮濕,簡陋,電視缺席,電話失蹤,所幸尚有電燈,尚有浴室,盡管夜半時分,水寒如冰。

餐廳裏,百多年前的黑白照片一如酒店勳章,密密挨挨,擠滿牆壁,記下一次又一次凱旋的狩獵或動物的浩劫:王室、貴族邀友人們持槍而立;虎豹成排,但僅存皮毛,懸於屠殺者身旁。

傍晚時分,跳上牛車,前往象營。

牛兒或白或黃,無一例外,背上生出“駝峰”一隻,恰好掛住拉車的橫木。牛兒歡快,一路小跑,奔出集鎮,躍向郊野,叮叮當當,掠過塔魯人世代居棲的村莊。

道路兩旁,大象草橫生,塔魯人屋舍之磚瓦橫生。何謂大象草?你以為,那便是葦草數種,高揚,柔韌,塔魯人取之,敷泥成坯,遂為屋舍之骨。

村莊綿延,你卻絕少見到男丁。塔魯婦女或立或坐或蹲,皮膚黝黑,衣裙鮮亮,自顧自勞作、嘮叨,並不將那牛車上招搖的遊客納入以大象草為中心的雙眸。是的,這是一個大象草的世界:她們的孩子,睡在簷下,搖籃中,大象草屋頂的氣味裏;而她們,將一人多高的大象草背負回家,掐去多餘的葉片,多餘的柔弱,理成一捆又一捆整齊的硬梗,整齊的倔強,武器一般,立向牆角;大象草隔著黃泥,與牆心裏的同伴一道,默默順應又一輪脫水之後的日落……

牛車顛簸,恍惚間,仿佛穿越赤道,趕向非洲……村舍不見了……一大片草地,巨樹,三個女人,一個紅,一個黃,一個綠,頭頂包裹或看不清的重物,遠遠地,分開草浪,一路婀娜而來……

草地盡頭,卻是河灣……岸邊樹木更大,高擎冠冕,筋脈畢現,向著天空致敬。

牛兒歇息,你棄岸登舟——獨木舟,一支搖搖晃晃的鉛筆,沒有座位,惟有半腔積水。你與同伴各自揀個幹淨角落,抓緊木沿,出恭一般蹲踞。艄公忍住笑意,一點長蒿,舟兒離弦而去。及至河心,艄公足上添力,獨木舟動蕩不息,再看那一席乘客,個個焦灼不安,忐忑不已,竟好似三五片心兒水上漂,七八片心兒直撲水底落。

河流對岸,更似非洲——河灘,草地,叢林……大象嘶叫,煙塵滾滾……一會兒是草木清香,沁人心肺,一會兒是燼餘撲麵,刺人鼻息……不知不覺,已到得象營近前。

柵欄,鐵鏈,一排排柵欄,一條條鐵鏈……馴化大象的學校,更像羈押罪犯的囚籠。象營裏,每一棚下,羈押一對母子。幼象尚可自由活動,母象卻無一例外被鐵鏈牢牢縛住腳踝,移動半徑,不過環柱數米而已。

腦容量最大的陸生動物,因為智商極高,學習能力極強,不幸淪為人類的奴仆。奴仆不時放出哀鳴陣陣,直教生人生出惻隱之心。於是乎,隔著柵欄,香蕉一根根遞向象兒。有一頭幼象,見了便宜,便晃動一身疏疏落落鋼針般的黑毛,四處追人討要蔬果。一位帥哥,獻罷最後一根香蕉,再也摸索不出像樣貨色,竟被幼象斷為慳吝之人,一不留神,象鼻飄忽而至,他隻覺頰肌生津,伸手一摸,卻是半臉鼻涕。

你向囚籠裏獵奇,囚籠外的孩子也捉住你來獵奇。一隊歡天喜地的中學生,看膩了大象,追逐著上前與你合影。一群少女,而後是少男:你從哪裏來?那裏是哪裏?真從那裏來?雪白的牙齒,曬黑的皮膚,毫無遮攔的羞澀,毫無機心的大笑……這份純淨,你已絕少在自己國家的孩子臉上見到。

你們在河畔惜別。回去路上,另一群少年身穿校服騎車回家。田野,油菜花,自行車後座空空蕩蕩。一個普通的黃昏,直撲夕陽的田野,舉起一身燦爛又黯淡的黃花。

晚餐前,塔魯男人出現,帶著鼓樂,帶著棍棒,白衣白褲,紅色腰帶與發帶。

劇場露天,“舞台”便是一叢茂竹周圍的空地。群舞者手持短棍,合著鼓聲,一麵奔忙,一麵擊打節奏,左右舞者不時相與劈擊,你迎我送,交戰一般,形成循環躍動的圓圈。領舞者手持長棍,動作激越,直將武器戲耍得上下翻飛,滴水難進,興盡處,更於長棍首尾燃亮火光,一麵閃跳騰挪,一麵舞出一線熊熊火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