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君子棋(1)(2 / 3)

黃克武放慢了腳步,一臉疑惑:“他抓人,咱們五脈鑒寶,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想幹嗎?”

劉一鳴拍拍他的肩膀:“你整天練武,偶爾也該看看報紙。國民革命軍已經打到山東,張作霖在北京沒幾天好日子了,盛傳要跑回東北去。吳鬱文是張作霖的走狗,做了這麼多惡事,主子一走,他也慌了。”

“他不會是臨走前想搶咱們的古董吧?”

“不是搶,而是賣。”劉一鳴咬著這個賣字,臉上都是諷刺。

黃克武知道這家夥是個說一藏十的慢性子,催促道:“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怎麼個賣法?”

劉一鳴抬手一指胡同前頭:“他今兒過生日,請了京城裏有名的幾十位商人來赴壽,說自己無心仕途,準備歸隱家鄉。手裏有幾件上好的古玩,願意忍痛割愛,轉贈給有緣之人……你明白了?嗯?”他說話總喜歡押尾帶個反問的音,像個教訓學生的老夫子似的。

黃克武瞪眼大叫:“什麼忍痛割愛,這不就是拿假貨訛錢嘛!”劉一鳴嘿嘿冷笑:“誰說是假貨?人家吳閻王請了咱們五脈,要當場鑒定估價,以示公平。”黃克武停下腳步,神情駭然,這才明白劉一鳴說的“大難臨頭”是什麼意思。

五脈是京城古董界的泰山北鬥,許、劉、黃、顧、藥五家聚為一朵“明眼梅花”,掌的是整個古董行當的眼,定的是鑒寶界的星。吳閻王請五脈來鑒定,顯然是打算借重“明眼梅花”這塊金字招牌,把價格抬上去。

對五脈來說,這是個極為棘手的兩難局麵。吳閻王擺明了要用贗品訛人,五脈若實話實說,吳閻王一翻臉即成滅頂之災;可若是昧著良心把假的說成真的,賤的抬成貴的,五脈的金字招牌可就徹底砸了,以後誰還敢找?

左右都是死路一條,這根本就是一個絕戶的局麵!

“那……家裏派誰來掌眼?”黃克武皺眉道。

劉一鳴嘲諷地一揚手臂:“沈族長、藥伯父、你二伯、我三叔,來了十幾個人,家裏高手都到齊了,這會兒正在二進宅子裏商量到底該派誰去。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沒個章程,幾家子人,沒一個有擔當的!”

劉一鳴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厭惡毫不掩飾。黃克武腦子裏浮現出的情景是一群關在鐵籠子的猴子,做猴腦的大師傅拎著菜刀一過來,猴子們互相推擠,拚命把同伴往外推。

他無奈問道:“哎,大劉,你主意多,有啥辦法沒有?”劉一鳴在他們這一輩裏,算是深有謀略,平時鬼主意不少,黃克武最信得過。不料劉一鳴搖搖頭:“這個局麵,誰來也救不了。”

黃克武憤憤道:“張作霖都要完蛋了,我就不信他吳閻王還敢這麼囂張?大不了跟他拚了!”劉一鳴給他潑了一頭涼水:“就算張大帥明天就走,吳閻王想收拾咱們,一晚上就夠了。人家手下幾百個帶槍的警察,五脈就是一群書生,拿什麼跟人家拚?嗯?”黃克武被問住了,瞪著眼睛噎了半天,一拳砸在胡同牆壁上,半截仁丹廣告和磚皮劈裏啪啦地掉下來。

“大爭之世,筆不如槍。五脈傳承千年,也許就到今日了。”劉一鳴拿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老氣橫秋地感歎道。

“別瞎說,多不吉利!”黃克武捶了他一拳,拳勢卻有些發虛。劉一鳴嘿嘿一笑,也不多說。

這條胡同兩側是太原會館和成都會館,平日裏車水馬龍,聚著各地的商人學子,可如今八扇軒敞門前幹幹淨淨,幾乎沒人,似乎都嗅出了什麼風聲。兩人穿了大半條胡同,來到胡同西邊一處大宅子門前。這大宅院氣魄不小,一道垂花門,兩墩抱鼓石。兩扇漆黑的銅環大門緊緊閉著,兩個奉天兵守在兩側,看那姿態好似墓道前擺的陰森石像。一股難以言喻的煞氣浮在宅子上空,連皇煞風都吹不散。

警察都被派到胡同口,守門的則是奉天兵,看來吳鬱文今天是鐵了心要以勢壓人。

守門的士兵早接了指示,今天吳隊長的壽宴,來的賓客許進不許出。他們看見劉、黃二人到了,也不阻攔,推門讓他們進去。兩人繞過照壁進了院子,黃克武一愣。

這種刮風天,院子裏居然還擺了七八張棗木圓桌。桌上潦草地擺著一壺茶,幾盤果品,大風一起就落滿灰土,也沒人碰。每張桌子邊都坐著五六個人,個個愁眉苦臉,垂坐在椅子上也不言語,如同泥塑。沒有知客的管事,也沒戲班子唱曲兒,隻有十來個士兵站在東西兩廂門口,擦著槍,抽著卷煙,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們,好像野貓盯著老鼠一樣。

劉、黃二人從席間穿行而過,黃克武左右張望,能認出差不多七八成的賓客,都是京城裏叫得上號的大商人。這些家夥平時穿的都是綢麵,今天卻特地換了身布衫,那點小心思不言而喻。

本來這些大商家背後都有政界的靠山,吳鬱文平時也不敢惹。可如今局勢大亂,那幫子高官自顧尚且不暇,哪有空管這些人。吳鬱文自己打算一跑了之,不怕得罪人,所以才想把他們拘過來,做筆一錘子買賣。黃克武雖然憨直,腦子卻不笨,這個局麵很快就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