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俊傑
最近大家似乎總在努力地回到過去。雜誌社在做《我的故鄉在80年代》專題,電影院播放完《致青春》又放《中國合夥人》,連做紀錄片的朋友也將我拉進放映間,讓我一個人看完了《青春致敬青春》的樣片。雖然名字相似,但那是一部和《致青春》完全不同的紀錄片,講述的是一群失去夢想的年輕人和一位已經是高級別國家幹部的抗戰女老兵,一同到俄羅斯尋找當年那段燃燒著激情與熱血的故事——所有的人,最近都在不約而同地,尋找自己“精神的故鄉”。
也許,它是一本書:《安娜·卡列尼娜》《平凡的世界》《One Piece》。也許是一首歌:《加州旅館》《一無所有》《海闊天空》。然而,時代的細節是如此渺小,往往不足以解釋我們的出處。
我們精神的故鄉在哪裏?這個問題聽起來真有點無聊。但是,當我站在白天的十字路口中央、下班時間的地鐵站、開場前的電影院、星期天的廣場,看到那麼擁擠的人潮,我經常有一種違和感。
在我們的人生舞台上,時代的布景板非常任性,經常沒有經過我們的同意就被看不見的手隨意置換。
這樣的結果是,彼此都是下一個時代派來的陌生人,就如同海洋裏突然出現的巨大魚群。
各自隨波逐流,為了覓食,湊合地在一起而已。
大部分的魚其實並不關心自己來自哪裏,要去哪裏。但迷惘也就這樣發生。也許,那些熱衷於尋找“精神故鄉”的人,就是想從來時的路找到未來的救贖。
“60後”是政治生活下的蛋,“70後”是理想主義下的蛋,“80後”是商品社會下的蛋,“90後”則是網絡時代下的蛋。
作為一個“80後”,精神故鄉在哪裏?
我們聽Walkman、看港片,忙於早戀也擔憂高考。學過唐詩宋詞、接受過社會主義教育、目睹過改革開放、崇拜過港台偶像、受過日韓流行文化影響、接觸過西方先進思想、擁有金融理財觀,還是最早的網民。
“80後”集體記憶裏有多啦A夢、周星馳與Nike運動鞋,說不清是多元化的受益者還是受害者,往往一個觀念還沒有形成,社會就已經步入拐點,於是又疲於奔命地準備好接受時代的轉型。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中國進入城市化轉型期,資源開始迅速向北上廣集中。小皇帝出了家門,變成了“飄一代”。這也是備受寵愛的一代,許多人年過三十,還不太懂得如何愛父母與愛別人;他們已經有了孩子,但自己本身依然是一個孩子;他們為房子車子奮鬥,但其實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奮鬥。
抱歉的是,雖然聯合國認為44歲依然是青年,但80後的青春早已散場,而且不是每個人都跟得上時代。
“80後”考上大學,學位就開始貶值了;熟讀成功學,卻遇到階層天花板;結了婚,就成為了三明治一代。“80後”的工作進入了橡皮人模式,婚姻進入閃婚+閃離模式,生活進入了Hard模式。他們結婚買房多數靠啃老;他們錯過了那個快速致富的時代,沒有成為富二代也難以成為富一代;他們本來好不容易來到“北上廣”,但現在居然又要逃離“北上廣”。
社會進步太快,所有人都在摸著石頭過河。“80後”回首過去,隻找到些不可複製的經驗。
時代潮流浩浩湯湯,不小心就會被衝到時代邊上。
“80後”麵對著一個充滿差距的社會:這裏麵有城鄉的差距、財富的差距、社會關係的差距、工作的差距、人與人的差距。“80後”是接力跑的後兩棒,更多人是輸在起跑線的人。不濟者淪為蟻族,中庸者淪為房奴,佼佼者都是富二代。跟不上的人隻好成為屌絲。
王蒙對“80後”作品的整體印象就是“沒有昨天的人”,但誰還有空關心那個變得那麼快的昨天?
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特別的年代。對當時已經年富力強的人來說,“80年代”是精神的故鄉,是生命中的第二個故鄉,他們因此重獲新生。
但對在80年代出生的人來說,他們隨之分享了物質生活的劇變,也經曆了精神生活的淪陷。
他們是中國第一批真正熱愛自己的人;他們活在一種新的物質文明之中,但這種物質文明無法賦予他們任何關於精神的意義。
所以,“80後”不要尋找精神故鄉。因為當他們開始長大的時候,也是中國人開始扔掉過去的時候。很多時候,“80後”致敬的,隻是“60後”“70後”的青春。“80後”,其實是一群沒有精神故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