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在序言裏稱讚蕭紅“會給你們以堅強和掙紮的力氣”,還有一句後來非常著名的評論是“敘事和寫景,勝於人物的描寫”。要知道,這樣的評論出自一向吝惜評語的魯迅口中是有多麼難能可貴!可見魯迅在蕭紅身上的確傾注了很多心血。與蕭軍的大男子作風不同,魯迅先生慧眼洞察到蕭紅的天賦和才情,在蕭紅為情所困、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鼓勵她將注意力轉移到寫作上麵。
當長輩的自然總是對晚輩的作品稍有偏愛,但又難免會擔心,過度的讚譽是否會讓晚輩變得驕傲自滿起來,進而在寫作道路上止步不前、不再進步?抱著這種擔心,魯迅先生專門寫信給蕭紅,告誡她說:“那序文上,有一句‘敘事寫景勝於描寫人物’,也並不是好話,也可以解作描寫人物並不怎麼好。因為做序文,也要顧及銷路,所以隻得說的彎曲一點。”
為了讓書的銷量更好,魯迅更是找來胡風為《生死場》作後記。這樣的陣容讓這本書一問世就得到了當時文壇的極大關注,蕭紅也因此而嶄露頭角,被人記住。
寫作上的成功給蕭紅帶來了好心情,她開始慢慢從個人感情的困境中走出來,結交了不少當時的知名人物,性格也變得日益開朗起來。魯迅先生很高興看到蕭紅有這樣的轉變。他很願意去包容這個小輩,看著蕭紅的日益成長,心中有種“吾家有女初長大”的滿足感。
然而,蕭紅並不是在寫作上有多大野心的人。她熱愛寫作,盼望學到更多的知識,更好地認識這個世界,可是,與其他民國才女不同,她並沒有一顆要成名的心。張愛玲曾經說過“成名要趁早”,這一點蕭紅著實做到了,才二十幾歲的她就在當時的文壇占有一席之地,身邊往來的友人也大多是精英翹楚。可蕭紅是為愛而生的,她的一腔抱負得以實現了,愛情卻沒能同樣圓滿。
彼時的蕭軍日益放縱自己,被大上海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迷得眼花繚亂。沒辦法,蕭軍雖然愛好寫作,但他本質上並不是一個文人,從某種角度上講,他更像古時的江湖俠客,他不夠敏感,不能感知蕭紅的痛苦。蕭軍以為二蕭是永遠不會分開的,自己的在外尋歡也都能處理好,他以為這樣就是很好的局麵了。可是,蕭紅並不是那般懦弱和順從,她渴望的從來不是一個每月能按時交付家用、常回家看看的丈夫。蕭紅對感情世界的要求很高,可她對蕭軍的愛又很深,所以她痛苦地掙紮著。蕭紅又是極要臉麵的,與蕭軍感情上的問題她不願對他人訴苦抱怨。是啊,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允許自己成為一個祥林嫂般的怨婦,那樣與家鄉那些麻木的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終究比當時的尋常女人來得更堅強些。也正是因此,蕭紅選擇了一個人咽下所有的痛楚。她對自己與蕭軍的相處模式已經感到無奈,兩個人是“可以同患難但不能同享福”的典範,日子一旦稍微好過點,不愁吃喝,蕭軍就總會舊“病”複發。而自己也就糾結在原諒與不原諒的困境之間苦痛不堪。
心理上的壓力和痛苦帶來的是蕭紅身子的日漸消瘦,她甚至開始有了少白頭,臉色也憔悴得厲害。蕭紅痛苦地想,自己在老家時聽到那些為情自殺的人,總覺得像故事一般不真實,怎麼會有人那麼傻,若是自己一定會處理得幹淨利落。可事實沒有絕對,輪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發現那種痛楚早已深入骨髓。蕭軍在跟蕭紅觀看莎士比亞的話劇時曾說過自己是個“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的人。蕭紅想,蕭軍對自己仍舊是有愛意的,隻是他的愛太多了,他遇到的女人都那麼柔弱、那麼需要拯救,可自己要的不是這樣一份共享的愛,而是獨一無二的愛。
當時的蕭紅到底憔悴到了何等境地呢?胡風的妻子梅誌在《愛的悲劇——憶蕭紅》裏是這樣形容的:她在魯迅家裏見到蕭紅時,發現她總是有點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麵容憔悴,臉都像拉長了一般,臉色也蒼白得發青。
魯迅先生本以為《生死場》的順利出版能讓蕭紅這個敏感又堅強的女孩子持續地快樂起來,可是他發現事情並不是設想的那樣。蕭紅並不是個擅長應酬的人,她性子倔強,對於喜歡的人就很喜歡,對於不喜歡的人就像小孩子一樣完全不予理睬。她身體的日漸衰弱魯迅都看在眼裏,他與她一樣都有著肺病,可是自己已經人到中年,而她還那麼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