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後邊沒到黃昏就先黑了,背上感到些微微的寒涼,知道衣裳不夠了,但為著忙,沒有加衣裳去。等把餃子包完了看看那數目並不多,這才知道許先生我們談話談得太多,誤了工作。許先生怎樣離開家的,怎樣到天津讀書的,在女師大讀書時怎樣做了家庭教師。她去考家庭教師的那一段描寫,非常有趣,隻取一名,可是考了好幾十名,她之能夠當選算是難的了。指望對於學費有點補助,冬天來了,北平又冷,那家離學校又遠,每月除了車子錢之外,若傷風感冒還得自己拿出買阿司匹林的錢來,每月薪金十元要從西城跑到東城……
那夜,就和魯迅先生和許先生一道坐在長桌旁邊喝茶的。當夜談了許多關於偽滿洲國的事情,從飯後談起,一直談到九點鍾十點鍾而後到十一點鍾。時時想退出來,讓魯迅先生好早點休息,因為我看出來魯迅先生身體不大好,又加上聽許先生說過,魯迅先生傷風了一個多月,剛好了的。
但魯迅先生並沒有疲倦的樣子。雖然客廳裏也擺著一張可以臥倒的藤椅,我們勸他幾次想讓他坐在藤椅上休息一下,但是他沒有去,仍舊坐在椅子上。並且還上樓一次,去加穿了一件皮袍子。
那夜魯迅先生到底講了些什麼,現在記不起來了。也許想起來的不是那夜講的而是以後講的也說不定。過了十一點,天就落雨了,雨點淅瀝淅瀝地打在玻璃窗上,窗子沒有窗簾,所以偶一回頭,就看到玻璃窗上有小水流往下流。夜已深了,並且落了雨,心裏十分著急,幾次站起來想要走,但是魯迅先生和許先生一再說再坐一下:“十二點以前終歸有車子可搭的。”所以一直坐到將近十二點,才穿起雨衣來,打開客廳外邊的響著的鐵門,魯迅先生非要送到鐵門外不可。我想為什麼他一定要送呢?對於這樣年輕的客人,這樣的送是應該的嗎?雨不會打濕了頭發,受了寒傷風不又要繼續下去嗎?站在鐵門外邊,魯迅先生說,並且指著隔壁那家寫著“茶”字的大牌子:“下次來記住這個‘茶’字,就是這個‘茶’的隔壁。”而且伸出手去,幾乎是觸到了釘在鎖門旁邊的那個九號的“九”字,“下次來記住‘茶’的旁邊九號。”
於是腳踏著方塊的水門汀,走出弄堂來,回過身去往院子裏邊看了一看,魯迅先生那一排房子統統是黑洞洞的,若不是告訴得那樣清楚,下次來恐怕要記不住的。
可見,在蕭紅的眼裏,自己與魯迅許廣平一家的相處是和諧溫馨的。蕭紅在成長過程中得到的愛不多,所以她是缺愛的,這讓她倍加珍惜人生中遇到的每一個對自己好的人。魯迅先生對她的大力提攜讓蕭紅感激萬分,她也真的把自己當作魯迅先生的晚輩來為先生的身體健康著想。然而,魯迅先生是那樣熱心,對有才氣、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是那樣嗬護,他或許已經知道自己身體的真實狀況,知道時間有限,所以才那般迫切地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識,都盡快傳授給蕭紅吧!
魯迅和許廣平的愛情故事眾所周知,我們並不能說蕭紅和魯迅之間的感情超越了魯許之間,那樣太過偏頗。但若隻從精神交流而言,蕭紅在魯迅晚年的生命中確實占有一席之地。至於在魯迅心裏,這個東北女孩到底占有什麼地位,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能知道的是,許廣平曾經給蕭紅戴上一條桃紅色的綢緞發帶,而魯迅看到第一眼就出聲嗬斥道:“不許那樣打扮她!”我們還知道,蕭紅每天早上去魯迅家裏拜訪時,都會先蹬蹬蹬地跑上二樓,一定要見到魯迅先生,等他跟自己打招呼說一聲“來啦!”以後,自己才會安心,覺得今天才又是新的一天。
蕭紅對魯迅的敬仰,就猶如向日葵圍繞著太陽轉一樣,是奔著那溫暖的陽光而去的。一生顛沛流離的蕭紅,因著渴望魯迅給予的溫暖而不斷向他靠近,哪怕隻停留片刻,也足以溫暖一段時日。
資助出版,忘年之情
蕭紅一生有兩部作品在文學史上留下了濃重一筆,其一是《呼蘭河傳》,其二就是《生死場》。
但眾人很少知道的是,蕭紅的《生死場》其實並不是公費出版的。1935年,魯迅自己掏錢資助蕭紅,幫她自費出版《生死場》,也正是這部作品奠定了蕭紅在文壇的地位。試想,魯迅為之作序,胡風為之寫後記,這樣的待遇在當時可以說是常人難及了。《生死場》一問世就注定會引人矚目。
然而,很少為人作序的魯迅為什麼會為蕭紅作序,還對這部小說做出了很高的評價,則讓很多人都感到納悶。其實,蕭紅得知魯迅打算自費為蕭紅出版這部作品後很是感激,就說:“先生,您能為我的作品作序嗎?”對於自己寵愛的小輩的這個不算過分的要求,魯迅自然是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