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小小說地老天荒(2 / 3)

我用盡氣力,要做的就是,如何把一個新鮮的有意思的故事講得生動有趣。同時,我也在盡力掩飾自己小說的故事性,就像廚子熬高湯一樣,放了那麼多佐料,最後都撈出來扔了,端上飯桌的隻是一碗清湯。

從故事出發,留戀傳統,並非是排斥現代。相反,我很喜歡閱讀一些手法獨特故事淡化的先鋒之作,從頭到尾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吸引了自己。就像嚼檳榔一樣,盡管不能充饑,唇齒之間卻留下別樣的味道。我也嚐試寫過幾個先鋒小說,卻沒成功,隻好回到傳統。我們老家的泥水匠砌牆,有的不用吊線壘得上下筆直,那是個本事。學不了,就規規矩矩用磚頭扯一根白線作標尺,這樣才不至於把牆壘凹了或鼓了。

自己因為笨拙,才不敢與故事為敵。

小小說的硬度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開始,我熱愛小小說已十幾個年頭了。這種心相印,長相依,恐怕比我和我愛人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現在,不用翻閱任何資料,對各個時期的小小說佳作我都能如數家珍,一如對自己心愛的女人,熟悉她的每一個笑靨,熟悉她的背影和身姿,熟悉她的嬌喘和吐氣如蘭。

我有一個發現,當你打開記憶,在如數家珍的這些佳作中,能準確地說出某篇作品中的某一處打動你的東西時,你就找到了這篇小小說的硬度。比如一提起許行,就會想到他的《立正》裏麵那個老是一激靈打立正的國民黨老兵;比如劉國芳的作品讀過很多,就記住了一個細節,一個男孩兒在電話亭給自己的戀人打電話囑咐她注意冷暖,絮絮叨叨了半天,電話亭的這個女孩兒一下子聽出來了,男孩兒的電話就是打給自己聽的;讀王奎山的小小說隻記住了一句話,“黃泥抹進褲襠,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作品的名字忘了,但這句話卻一直印在我的腦子裏;賈大山的一篇寫機關幹部下鄉割麥子的作品裏有一處描寫,農民站在地頭一二三數人頭,算算中午得幾桌,一個細節點亮了整篇作品;江離的《奴才》裏麵那個當了財主的奴才又跪下來給昔日的主子當上馬石,這一處描寫影響了不少人,相裕亭描寫鹽東裏有一個穿鞋的鏡頭,其實就是從這演化來的;趙新一個寫“拾金不昧”的故事,男人拉著女人去看戲,拾了人家的東西等著還給人家,是個有月亮的夜晚,我讀了趙新很多小說,就記住了那晚的一地月光……還有不少小說,連名字都忘了,也沒記住什麼細節和句子,但那篇小說的味卻永遠留在了記憶裏,揮之不去。總之,還有很多讓我忘不掉的東西,忘不掉的作家。我非常珍惜這些忘不掉的東西,我非常佩服和敬重提供這些忘不掉的東西的作家。我知道,正是這些忘不掉的東西成就了一篇篇優秀的小小說。這些東西,就是小小說賴以生存的硬度。一篇缺少硬度的小小說,無論語言如何華麗,敘述如何圓熟,埋伏如何老練,讀過之後沒有讓人激動而忘不了的東西,就不是一篇好的小小說。很多時候,提起一個作家馬上會說到他的某某作品,因為這篇作品獲過獎或上過刊物的好位置大家記住了它的名字,再往深處想竟一片空白。也就是說,這篇獲過獎或上過刊物好位置的作品沒有讓讀者忘不掉的東西,這樣的作品值得懷疑,作品的主人也是值得懷疑的。

小小說的硬度,是從小小說的細部開始審美追求的一種意向。我覺得它是一種既有形又無形時常飄忽不定的東西,有時是一個好細節,有時僅僅是一個貼切而充滿了遐想的句子,有時是一種氣味,有時是一種心靈共鳴的撞擊,有時是一種姿勢(小小說也有自己的身姿)……就像一個可心的女性一樣,不定哪一點兒打動了你,水汪汪的眼睛、好看的嘴唇、一頭秀發、微翹的臀部,或者輕盈的步態?

我非常熱愛這些來自小小說身體內部的亮點,是它們讓小小說變得豐腴、多情、濕潤,是它們讓小小說充滿了性感和質感。

下午的蘇門山

從報社辭職後我就把自己關在了家裏,開始跟驢日的小說叫勁。上午起得晚,上上網看看閑書,下午去蘇門山寫作,過著一種極其封閉的生活。手機關了電話切了還搬了新家,親戚朋友都在猜測我的想法。有一個脾氣急躁的親戚摩托車讓交警扣了,找我幫忙,打手機關機打電話沒人接,一扯急他把自己的手機摔了稀巴爛。也許身邊的人不理解,其實我自己也不理解自己。一個真正掉入文字裏的寫作者,可能就習慣封閉自己。

媳婦上班的時候,騎自行車把我捎到百泉村口,我拿著一張報社沒給我收回去的老記者證目不斜視地走過驗票口。過百泉湖,踏上蘇門山的台階。那個幾年前騙過我5塊錢的老頭天天在山口擺攤,“能算出你姓啥,能算出你多大,能算出你幹啥”,依然天天有人給他送錢。聽說已經漲到6塊了,不包括中間給你算出彩了讓你加錢。真不貴,所以上了當也沒人跟他過不去。過孔廟、龍廳,就到了嘯台——晉人孫登的棲身處。這位蘇門先生就是我們輝縣人,曹操的後人漸漸被司馬一家取代,山下和外界殺聲四起,蘇門先生卻隱居於此,“夏則編草為裳,冬則披發自覆”,或是站在山巔之上長嘯,或是捧《周易》凝神而讀,或是撫弦琴自得其樂。當年的竹林七賢夠瀟灑的吧,可見了蘇門先生,不自覺就矮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