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白如水(1 / 1)

古山西出清官,寇準、劉墉、於成龍……給後人留下幾多美談。卻說清朝雍正年間,平遙縣出一舉人,姓張名菊人,後欽點到河南輝州任知縣。在任期間,清正如水,俸祿盡皆周濟窮人和學子。妻兒在山西種地,秋麥兩季,都要托商販把磨好的麥穀捎到輝州來,張菊人不食輝州糧,隻飲輝州幾瓢水,人稱張白水。

雍正八年,張菊人任滿,朝廷升他到廣西任知府。張菊人年事已高,戀家之心頓生,未去赴任。卸任後的張菊人兩手空空,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攢著。縣裏幾個大戶聽說後給他湊了三百兩銀子,恭恭敬敬送來。張菊人連連擺手,說:“民財豈可貪!”說了半天,就是不收。一大戶急了,兜著銀子到一口井邊,對張菊人說:“老爺再推辭,我把銀子全倒井裏去!”張菊人吃了一驚,歎口氣,權且收下。可是才隔一天,就悉數送給了縣裏幾個大儒,儒子們早就想為全縣學子建一所書院,資金一直湊不夠,這下好了,“百泉書院”終於破土動工,圓了一代學子之夢。

張菊人卻到東關一油坊做起了短工。九九八十一天之後,才掙夠了回家的盤纏。張菊人用皂角把一襲青衫捶洗又捶洗,青衫穿得太久了,起了皺角,油坊的女主人幫他漿洗了一遍,挺括了許多。張菊人沒有別的行囊,隻幾本書相伴,收拾進褡褳裏,準備明日啟程。青燈之下,張菊人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把開縫的青衫縫了幾處。噗的一口吹滅燈,和衣而臥。過陵川,走長治,要翻不少山哩。張菊人心裏說。

次日一大早,張菊人悄悄起床,穿上漿洗過的青衫,背上褡褳,手拄油坊的主人送他的桃木棍。主人說桃木棍一可以避邪,二可以拄著走山路。張菊人輕輕推開大門,出來又回身把大門掩上。當他轉過身,一抬頭,卻愣在那裏:台階上,石墩上,長長的街道上,坐滿了人,站滿了人。都是城裏城外的百姓,聽說他要走,天不明就來了,怕打擾他,一個個都緘了口不出聲。露水打濕了綰帶兒,風兒吹歪了瓜皮帽,這時,一聲聲、一聲聲深情地喚:“老爺——老爺!”

張菊人眼眶霎時潮濕了。他走下台階,一個個攙扶,一個個執手,口裏埋怨:“走就走了,還送個啥?”一個白發老者走上來,向張菊人揖禮,然後端上一杯酒:“請老爺飲了這杯辭別酒!”張菊人這才看到,街上擺滿了筵席,一眼望不到邊。張菊人問:“這隊伍有多長?”老者答:“一直到城東五裏之外的五龍廟。”又問:“這筵席有幾桌?”老者再答:“人有多長,席有多長。”張菊人立時惱了,將桃木棍扔在地上:“毀我一生清白也!”說罷轉身進了大院。老者與眾人麵麵相覷,更不敢去煩張菊人。

許久不見張菊人出來,老者率先推門而入,卻見張菊人懸於皂角樹下,氣已絕。老者撲通一聲跪下,身後之人一個個都跪下來,膝蓋跪擊青石板的脆響聲一直傳到五龍廟。頭一聲哭聲之後,一片嗚咽。

老者痛悔:千不該,萬不該,擺酒席,搞浪費,壞了張老爺一世之名呀!

張菊人靈柩要運往山西。走的那天,十裏無空巷,人人皆穿白,祭奠張菊人的竟是一杯杯素酒:清清白白又略帶甘甜的百泉水!若早獻一杯素酒,張老爺也不會……悔之晚矣。

老者哭,少年哭,學子哭,農人哭……白日哭過,夢裏又見張菊人,不知多少百姓在夜裏濕了枕巾。不少人哭腫了雙眼,半月不下。過往客商以為輝州流傳紅眼病,傳到朝廷,朝廷派太醫下來巡診,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朝野上下為之震動,皇上親賜禦碑一塊,上書四個大字:清白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