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本《論語》、一本《道德經》和一本商務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易經》之外,我把這個木箱子裏的所有剩餘的書籍、毛筆、工衣、工鞋全部送給了前來歡送我的徒子徒孫們。
十年前,我提著一隻皮箱,裏麵裝著我的換洗衣服到了這個隊;十年後,我依然是提著一隻皮箱,裏麵裝著我的換洗衣服離開這個隊。唯一不同的似乎是:十年前我是和四個同學一起進來,十年後我是一個人獨自離去。還有一點不同的是,我帶走了鑽井隊一大桶,即二百二十公升柴油,這是大多數鑽井隊的一個約定俗成的不成文規定:凡在本隊工作滿八年以上的老職工調往後勤,井隊無禮可贈,謹以一桶柴油作為犒勞。卻之,與情不順;拒之,與理不通。
我那四個同學呢?當年剛到鑽井隊後,因為特殊的生存環境促使我們抱成一團,義結金蘭,發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十年後,當年的鋼鐵聯盟早已分崩離析,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了。
老二王寧混得最好,早已在三年前就官拜科侯,如今在公司國際工程項目組擔任鑽井平台經理。老三馮忠早已調往後勤,聽說事業婚姻均不順利,終日與酒為伍,已經淪落得無聲無息。老四李勝走後門上了大學,本應該有個輝煌的前程,卻因在大學裏行為失檢,先後搞大了三名女同學的肚子,最後竟然糊塗到將職業性工作者留住在大學宿舍玩什麼3P、4P,被開除出校。重新返回鑽井隊後,在華池元城西山施工的一口井中,被錨頭繩夾斷了右手中指,因傷調往後勤供水隊,在一次於當地老鄉的衝突和糾風中被打瞎了右眼,聽說已經回到了寧夏靈武老家,失去聯係都快兩年了。老五劉勇卻已在八年前就拋屍井場,被飛旋的大鉗後柄擊碎了腦袋。八年了,應該投胎轉世了。
“師傅,帶上這個吧!”副司鑽劉海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他遞給我的是一隻從用框了軸承的三牙輪鑽頭上硬砸下來的一隻牙輪,凸起的一麵鑲滿了牙齒,凹下去的一麵可以當作煙灰缸來使用,平時就放在我倆用皮箱搭建起的床頭櫃上。
這個東西最早是老五劉勇的戰利品,當年為了把這個牙輪從整個鑽頭上分離出來,我和劉勇可謂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榔頭砸破了劉勇的大拇指,撬杠夾傷了我的無名指,那上麵都浸滿了我們兩人的鮮血。劉勇工傷死亡後,我們燒毀了他生前所有用過的東西,唯有這個牙輪煙灰缸被我當作紀念品一直留了下來。
卡車轉過山彎,繞上了柏油路,鑽塔已經愈來愈遠。當天車頭上的那杆標記著18100鑽井隊番號的紅旗越來越模糊的時候,我竟不住淚如泉湧,別了!真的要從此離開相伴十年的鑽塔了!“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那些記憶深處的往事如同打開的閘門一般曆曆在目,才下眉頭,又直湧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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